沉默似乎只是一瞬间,纪峣“靠”了一声,痛心疾首道:“不是我不想,是张鹤这段时间一直不搭理我啊!” 这话说得没毛病,上次温霖那事儿以后,张鹤就一直懒得搭理他,说不搭理好像有点过了,但那种“别招我,闭嘴,滚”的气场太明显,纪峣怂,只敢暗搓搓地讨好一下。偶尔纪峣毛了,张鹤才屈尊降贵地给他一个眼神。 张鹤好像已经消气了,但也不怎么甩他,恶劣得仿佛一朵在吊着男人胃口的小绿茶——这恶心人的比喻如果被张鹤知道了,纪峣感觉自己会死的很惨。纪峣总感觉他像是在逗猫,而作为被逗的那只猫,纪峣觉得糟透了。这次要不是恰好撞见徐叶叶和蒋秋桐,还不知道两个人要僵到什么时候呢。 纪峣向徐叶叶大吐苦水,再三拜托她多吹吹枕边风,让发小宽宏大量原谅他这个小人,又感谢她的解围和买钥匙扣之情,这才走了。 徐叶叶关了门回卧室,张鹤已经洗完了澡,正在擦头发。他身上的水珠没有擦干净,正沿着堪称完美的身体曲线往下落,手臂处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不定,宛如山峦。 “纪峣冲你告我的状了?” 徐叶叶面对如斯美景,心中好像炸了烟花,表面却不动声色,仍然十分凛然地说:“你故意一天到晚冷着脸干嘛啊,吓得纪峣整天吃不香睡不着的。” 她说完这句话,有种诡异的当家太太在劝自家爷们和小叔子和好的感觉……小叔子好像也不对,唔……难道是小姑子? 一想到纪峣那样的“小姑子”,徐叶叶顿时一个激灵,被自己雷得脑勺到脚后跟都过了电。 张鹤不知道徐叶叶的脑洞又开到哪了,他垂下眼,淡淡道:“万一我说,我是真的不想再管他了呢。” 日复一日地收拾烂摊子,时不时被拖下水,关键是对方还行事张狂,不肯收敛。眼睁睁看着重视的人一路作死却无法阻止,这感觉,还不如捂住眼睛耳朵,不看不听。 另一边,纪峣还不知道自家大家长已经有了撒手不管他的心思,他回到家洗漱后躺在床上,打开了微信,本来是在纠结跟于思远谈情说爱,还是趁热打铁继续撩蒋秋桐的,结果手指一滑,联系人列表下翻,却无意中看到了温霖。 纪峣愣了愣,温霖这个名字已经被他抛到脑后很久了,要不是今晚徐叶叶提起,他都差点把人给忘了。 徐叶叶刚才骂他迟早天打五雷轰,玩弄感情的人都该死,温霖都快被玩残了。 纪峣当时一愣,下意识以为温霖为情所伤酗酒吸粉去了,问清楚才知道原来温霖现在沉默得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本来就不多话,现在连笑都很少了。 纪峣本来还有点怀疑,心想不就失个恋嘛有没有那么严重,现在心却莫名提了起来。 微信界面里,他和温霖的会话,在列表里显示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温霖发来的。 这还是上次温霖犯浑那次的事了。那时他把温霖丢在了篮球场,和张鹤回去了,那一下午加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等他chap27 纪峣搓着手臂上冻出来的鸡皮疙瘩,一边跺脚,一边跟电话那头的于思远抱怨:“徐叶叶这冷死了,简直快赶上你们那了。” 没错,他现在正站在徐叶叶的学校门口守株待兔,等着温霖。纪峣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哪门子的疯,刚从h市回学校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跑到温霖这来了——今天还有蒋秋桐的课,想想一回去要怎么跟对方解释,他就一阵头大。 纪峣真心觉得,自己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一丁点良心,全用在温霖身上了。温霖似乎总是有这种能力,能一次又一次地勾出他心里的那点内疚感——他这次大老远跑过来,不是打算吊着温霖玩,而是打算跟温霖说清楚,把他掰直的。 他大清早给徐叶叶打电话要地址时,徐叶叶惊得差点没把手机砸到张鹤脸上去——纪峣居然良心发现了!!!!!!!!!!!! 张鹤更是闻言以后瞬间清醒了,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十多秒后诧异睁眼:“居然不是在做梦。” ——可见这事骇人听闻的程度。 于思远也显然心情不错,纪峣随便编了个理由,然后给他说他要跟温霖讲清楚。温霖的事让于思远如鲠在喉很久了,但他一直避开这个话题,从没说过。现在纪峣主动提起,一直缺乏安全感的于思远瞬间觉得,这是峣峣开始对他上心了。 美滋滋。 听见纪峣的抱怨,他调笑了一句:“我被窝里不冷。” 纪峣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来给我暖啊。” “……”于思远又一次翻了翻排的满当当的时间表,很不甘心地说,“……没时间。” 纪峣“啧”了一声:“那不就得了。” 两个人正在斗嘴,纪峣无意识抬头,忽然眼睛一亮,然后跟于思远说“他来了”,就挂掉了电话。于思远一句话堵在喉咙口,瞪着已经忙音的手机,然后挫败地继续埋头工作。 纪峣现在顾不上想于思远郁不郁闷了,因为温霖正穿过人流,一步步向他迈了过来。他在他面前站定,接着沉默了,过了一会,又是一笑,然后才开口:“峣峣,忽然找我有什么事么?” 温霖本来在上课,结果纪峣忽然打了个电话给他,言简意赅地说自己在校门口等他,不见不散,然后就挂了电话。 纪峣没有回答温霖的话,他盯着面前的青年,一脸见鬼的表情:“卧槽,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温霖:“……” 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怎么回答,所以只能又一次沉默,然后再次微笑了起来。 温霖看起来倒也没太大的变化,只是瘦了一点,头发长了一点,眼神黯淡了一点……而已。 纪峣问完才反应过来,温霖从原来的暖男型变成现在的忧郁型,他大概得负大半的责。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多少有点讪讪的。 尴尬地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见温霖仍然不说话,只安静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纪峣终于忍不住,一把拽住温霖的手腕,大步往校门口的某家咖啡店里走:“咱们好好聊聊,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温霖睫毛一颤,想要挣开纪峣的手,却反被纪峣更紧地拽住,只听对方嘲道:“之前更亲密的都干过,这个倒是不好意思了?” 更亲密的事指的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于是温霖没挣扎了。 进了咖啡店,两个人找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些东西,等服务生一走,温霖就抬起眼:“峣峣,你忽然过来,有什么事么?” 语气有点不安,又有点期待。 纪峣眼神古怪地注视他,像是带了些惆怅。他说:“哦,徐叶叶说你快飞升成仙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最近还好么?” 他的确是惆怅的,一想到自己居然脑子抽了真的打算摊牌,他就仿佛预见到了温霖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好歹认识那么多年呢。 纪峣这句话说得跳脱又熟稔,却让温霖心里涌起了波澜。他还好么?应该是还好的吧。 戳破窗户纸那天,他当晚喝了一点酒,第二天起来洗洗脸就去上课了。他日子照过,没那么多时间借酒浇愁痛不欲生,一切都很好。 其实失恋这种事,并没有小说或者电视里那么要死要活。温霖已经大三了,找了份实习,每天忙得像个陀螺,起床洗漱上课实习吃饭睡觉。写不完的作业,做不完的工作,查不完的资料,教室宿舍公司图书馆,他每天行色匆匆,在路上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晚上再披着一身星辉回来。 只是很奇怪的,他好像是哪里空了一块,似乎是感知那一块,失去以后,整个人都有点钝钝的。 开心是钝钝的,难过是钝钝的,身体的疼痛、愉悦也是钝钝的,他的双眼像是被一层滤布蒙住了,看到的世界仍然五彩缤纷,可是像是齐齐褪了一度色,显得无精打采的。 身体里头像是破了个口子,风呼啦啦地灌进去,不疼,只是每走一步就哐哐作响,提醒他,里面有个地方,空了。 甚至有时候晚上会忽然醒过来,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一幕幕,都是走马观花的过往。零零碎碎,鸡毛蒜皮。 温霖还会做梦。有次梦见他和纪峣还是高中生。那是个夏天,他们热得要死,只有风扇在上头转啊转,吱吱嘎嘎,纪峣坐在他的旁边,昏昏欲睡,脑袋汗津津的,头发被打湿,粘在了额头上。他貌似正襟危坐,手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脑袋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 温霖看得好笑,偷偷推了纪峣一把,纪峣打了个激灵,笔掉到了地上,人也醒了,然后条件反射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有点迷糊地问他是不是下课了。 ……总是这种梦。 他们肩并肩写作业,为一道题的算法吵了起来。他们一起打球,把张鹤死死防在篮下。他们用筷子敲饭盒,翘着腿在食堂,荒腔走板地唱《wewillrockyou》。他们逃课去打游戏,走到一半忽然下起瓢泼大雨,两个人抱头鼠窜。 苍白。乏味。散碎。全是过往。没有任何意义。 说穿了,也不过是这些——这些而已。 温霖垂下眼帘,笑了笑:“我挺好的。”然后顿了顿,“我还以为你跟我绝交了。” 纪峣摆了摆手:“怎么会。”然后又是一哂,“不过,说不定一会儿就会了。” “……” 纪峣没有管温霖的表情,身体往靠背一靠,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忽然捂着脸笑了起来。那笑声很低,带点自嘲的味道。 他在笑自己,人渣事不知道做过多少,为什么会脑子一抽想要跟温霖说实话? 是觉得温霖太傻,傻到让他于心不忍? 是可笑温霖太可怜,居然瞎了狗眼看上了他? 是因为温霖跟他朋友一场,足足有六年的交情? 老天爷,他纪峣什么时候心这么软、这么容易被动摇了,不应该别人死活关我屁事,他喜欢我是我魅力大么? 虚伪,太虚伪了。纪峣在心里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回去一定要讹于思远一笔,都是他一天到晚在自己耳边灌鸡汤,自己才会忽然抽风。 纪峣叹了口气,收了一贯的嬉皮笑脸。仅仅是放松了弯起的眉眼,展开翘起的唇角而已,纪峣就像变了个人。这时候的他,脸上没有表情,整个人透出一股子事不关己的漠然,看起来和平时的纪峣大相径庭。 他偏头看向温霖,连视线都是凉的。 “温霖,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不是直男,是个基佬,还是个脚踏两只船的人渣。” “你以后别喜欢我了。” 温霖乌沉的眸子盯着他,良久以后,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让纪峣瞬间毛骨悚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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