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
今夜无月,只有院落上空满天的星斗。
天空只剩下启明星在孤独地亮着的时候,东边的天际已经微微露出了一线白色。
司礼监当值太监的头领着好些当值太监手提着两排站着,陈洪马上就来了。
宫里有传闻,老祖宗吕芳可能回不来了,而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领东厂提督太监的陈洪,会是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无数宦官只能暗暗在心里叫苦,面上却总要摆出诚惶诚恐的神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盏灯笼领着那顶轿,从院门进来了。
“二祖宗夏安!”所有太监躬下了身子。
轿子停了,不等外面的人掀轿帘,陈洪就自己个儿撩开帘子,钻出了轿门。
腻歪从心里涌到了眼里,陈洪凶狠地望着这群不懂事的奴婢。
“压轿!压轿!”司礼监当值太监的头心惊胆战着,慌忙叫道。
后面两个抬轿的太监连忙将轿杆举起,前面的轿杆着了地,陈洪仍然站在轿杆内。
陈洪望向那当值太监的头,语气很是温和,“刚才你在轿门外叫咱家什么来着?”
当值太监的头怔了一下,怯生生地回道:“回二祖宗的话,奴婢……”
“什么祖宗?”
语气再是温和,也掩盖不去陈洪一身凶威,“咱家没听明白,你再叫一声。”
当值太监的头更忐忑了,偷望了眼陈洪,摸不清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硬着头皮再道:“回二祖宗……”
陈洪不笑了,温和的声音也没了,浑身散发着阴冷,望着当值太监的头,也望着其他太监,“二祖宗?那你的一祖宗是谁?说来听听。”
当值太监的头,和其他太监终于惊醒了过来,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
随着老祖宗吕芳下狱时间渐长,陈洪开始挑理了,不仅满足于对宫廷宦官的支配,就连宦官称呼也要改。
但万岁爷到今儿为止,迟迟没有免了老祖宗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位子,要是称呼陈洪为老祖宗,万一吕芳有日重返内廷,哪怕吕芳脾性再好,在跪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可要是装作听不懂陈洪的话,不称呼陈洪为老祖宗,他们现在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当值太监的头,只觉得脑汁都要想干了,喉咙里干涩无比,连舌头都打起了结,道:“禀、禀祖宗。”
不敢用“二”,不能用“一”,亏得当值太监的头有几分急智,干脆不加任何头衔,直呼“祖宗”。
这一声“祖宗”,叫的陈洪反倒有些不习惯了,听惯了人叫自己“二祖宗”,自己也叫惯了人“干爹”,突兀的“祖宗”,听得是有些爽,可不知怎的,又没有完全爽,不上不下的。
陈洪想了想,勉强认可了这称谓,“嗯。”
走出了轿杆内,陈洪向天空望去,那颗启明星渐渐不亮了,东边天际那一线白色宽了,端地像一条鱼肚。
陈洪却是最不爱吃鱼的,心底那不顺心的火气顿时又上来了,骂道:“没看到天亮了吗?还点着灯干什么!是不是觉得万岁爷有花不完的钱,能任你们糟蹋?”
陈洪的喜怒无常,司礼监的太监总得来说是习惯了,当值太监的头听了骂,也不去争,向其他太监喝道:“熄灯!把灯笼都熄了!”
吹灯声骤起,一盏盏灯笼都被吹灭了。
在这晨曦时分,天地间似亮未亮,点着灯嫌亮,可熄了灯,又朦朦胧胧的,陈洪又骂了一句:“有你们这群狗日的苦吃!”
骂完人,陈洪心气顺了顺,坐上了抬舆,往玉熙宫方向而去。
背对着越来越亮的曙光,陈洪思量着得来的浙江线报。
锦衣卫的翻身,让东厂既惊又急,迫切地想在皇上面前证明自己。
但线报、线人这种隐秘战线的存在,远比军伍招兵买马要困难,不是一蹴而就的。
重获提督东厂的权力后,陈洪不惜自掏腰包在顺天、应天、杭州等大明朝一些重要府县招揽线人、番子,获取线报。
就在数日前,东厂在杭州府、淳安县得到了秘密线报,里面言及皇上钦点并赐下天子剑的新任淳安县令海瑞,竟然与浙江官场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了。
海瑞抵达浙江后,对新安江水灾连起码的调查都没有,甚至,连新安江大堤都没有上去过。
在杭州府报到,回到淳安后,海瑞卷起了裤腿,就埋头与淳安县民一道清淤、梳理田垄、改种桑苗。
单从淳安知县角度看,海瑞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父母官,可那把天子剑在身,不是让海瑞劈柴砍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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