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文件夹。
&ldo;哪是什么遗嘱!那是&lso;姨父老弟&rso;写给我的几百首十四行诗。&rdo;绿珠道,&ldo;这些诗歌在电脑上做了初步的排版和页面处理,姨父甚至还为它配上了她最厌恶的kenny的音乐,加进了一些不伦不类的插图。有点搞笑。我没法在读它的时候不笑。&rdo;
他们已经走到了那座废弃的船坞码头边上。两个人挨着锈迹斑斑的倒坍的钢梁,并排坐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远处的江面。阳光也像临终病人的最后叹息,似有若无。江面上几乎看不到过往的船只。没风。
&ldo;不过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后悔。&rdo;绿珠喃喃道,&ldo;还不如当初依了他好了。&rdo;
端午隐隐能猜到,绿珠所谓的&ldo;后悔&rdo;指的是什么。心里忽然也有点难过。
绿珠说,那天下午,她把姨父那些诗打印出来之后,就将整个文件夹都删空了。她坐在书房外的露台上,读那些诗。一边哭,一边笑,呆了整整一个下午。
那个露台被姨父改造成一个花房。花房里养了几十盆花,全都是水仙。开得正艳。一大片令人心碎的铭黄。他其实还是一个大男孩。在虚无、软弱和羞怯中苟且偷生;在恐惧与厌倦中进退维谷。绿珠说,至少守仁在写诗的时候,至少,在他心里的某一块地方,还是纯净的。
她还提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年,姨父、姨妈回泰州过春节。邻村来了一个戏班子,在打谷场搭台唱戏。绿珠带他们去看戏。不知为什么,在她的记忆中,路上的积雪在有月亮的晚上,竟然是蓝莹莹的。她还记得,那晚演的是扬剧《秦香莲》。她骑在姨父的肩上,抱着他的头。看戏的过程中她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她在姨父的脖子上撒了一泡尿。
后来,在鹤浦,在她与姨父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里,每当她想起这件往事,总会有点不自在。有一种令人厌腻的不洁之感。仿佛她和姨父之间,天生就有什么肮脏的勾当。
&ldo;昨天下午,我一个人去墓地看他,偷偷地在他的墓碑旁撒了一泡尿。&rdo;
&ldo;你这又是干什么?&rdo;端午不解地问她。
&ldo;让他看看。他一直想要我。我没依他。他又缠着我,说,看看行不行?我就是不给他看。是不是有点变态?&rdo;绿珠终于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细细的牙齿。
绿珠说,姨父去世后的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她对寄生虫一样的生活,已经感到了厌烦。说起将来的打算,绿珠提到了不久前刚刚认识的两个艺术家。
他们是双胞胎,南京人。近来筹集了一大笔钱,在云南的龙孜,买了一大片山地,打算在那儿做一个非营利性的ngo项目。这个项目被称为&ldo;香格里拉的乌托邦&rdo;,致力于生态保护、农民教育以及乡村重建。兄弟俩力邀她去参加,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她还没想好,到底该不该去。
&ldo;毕竟要去外地。我对双胞胎兄弟,也不算太了解。你觉得呢?&rdo;
像往常一样,端午一声不吭。他没有直接回答绿珠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福楼拜在晚年曾写过一部奇怪的小说,书名叫《布法与白居榭》。
&ldo;不知你有没有看过?&rdo;
&ldo;没有啊,好看吗?&rdo;绿珠问他。
端午若有所思地&ldo;唔&rdo;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长江对岸矗立着三根高大的烟囱。那里的一家发电厂,正在喷出白色的烟柱。烟柱缓缓上升,渐渐融入了黄褐色的尘霾之中。只有头顶上的一小片天空是青灰色的。江水的气味有点腥。靠近岸边的滩涂中,大片的芦苇早已枯黑。浪头从苇丛中滤筛而过,拂动着数不清的白色泡沫塑料。倘若你稍稍闭上眼睛,也可以将它想象成在苇丛中觅食,随时准备展翅高飞的白鹭。
&ldo;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rdo;绿珠用胳膊肘碰碰他,&ldo;福楼拜的小说是怎么回事?讲讲。&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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