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将天地洗刷一新的同时,也仿佛给世间的纷扰与动荡划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对农业生产来说,春雨贵如油,然而对流离于河内的秦雍军民来说,却是又一场艰难与折磨。在距离河阳城不远的野地间,由贾虎统领的流民队伍,驻扎于此。
周遭湿漉漉的,许多流亡军民,都只能裹在泥泞之中歇息,压抑的气氛遍布简陋的营地,绝望之色几乎现于每个能够看清的面庞上,尤其是那些历尽千难万险、受尽千辛万苦,方走到河内的秦雍流民。
野王城下失利之后,部众溃散,贾虎只能于败退之际,尽量收拢军民,率领残部转战温县。然而,温县的豪强官民,早有防备,坚壁而御之。
士气衰落,饥疲交加,此前因求生与回家爆发出的能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关键在于,此前攻城、破堡所掠之兵器、粮食,都丢失了殆尽。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乞活求生,何其困难。在温县辗转两日,也曾尝试进攻当地堡壁,结果没有成功,再遭败绩。
无奈之下,为躲避河内郡兵、豪强的合力绞杀,贾虎又不得不率众西进。一路上,不断有人走散、饿亡,但只要还有余力的,便努力跟上。
倒不是贾虎有多高威望,让人军民依附,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也不可能建立真正的权威。只不过,对这些乱军流民来讲,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罢了,只是本能般地向西走。
等到了河阳境内,就再也走不动了,一方面为雨水所阻,一方面也因吃食口粮几乎耗尽,很多人难耐饥饿,已经吃草、啃树皮了。
到这个程度,由贾虎率领的这支秦雍流民,只剩四千余众了,但大概率是河内郡规模最大的一支流民部曲。身上满是泥泞,绝望的情绪就像一团团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自贾虎以下,大部分流民帅众,都基本认命了。
也幸得河内的地头蛇们,多只为自保,对待这些乱军、流民,更似面对一干瘟神,“礼”送出境即可,并没有过多的纠缠。
毕竟,不管是出人还是出力,成本都是高昂的,而在一干穷贼困兽身上,显然也不可能获得等价回报。一般的豪强,养自家族部,尚且艰难,只有那些大姓大堡,才可能趁机掳掠些人口,也充实势力。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并不是枭雄豪杰们意识不到人口的重要性,只不过在一个彻底崩溃的社会秩序下,在生产力严重破坏的背景下,乞活很难,活人更难,毕竟活命的资源是有限的
再兼境内还散布着其他乱民,以及正在春耕的关键时节,方使河内豪强放松了对贾虎这支“作恶”最多的流民的追杀,否则,他们连河阳都到不了。
然而这样的现状与处境,接下来,结局也是可以想象的,即便不被那些官兵豪强消灭,也很大可能因冻、饿而死。能一路闯到河内郡的流民们,又有哪个见识少了,又有哪个不是从五倍、十倍的尸骨中幸运地挣脱出来的?
只不过,幸运似乎到河阳为止了
一身破损严重的甲胄,上边全是刀痕剑印,正披在流民帅贾虎身上,雨一停歇,他便踩着泥泞,在营地内巡视,留一个个或深或浅的鞋印。
没有人起身迎接,很多人连眼皮子都不抬,已然失去了生气,而看着一众“泥猴子”般的流民军众,贾虎却也无法生出多少恼怒之情来。
贾虎是武功人,前者关中大乱,与兄弟贾豹一起,率领村众数百,结寨自保,以避乱事。但在麻秋自凉州东进的过程中,为其裹挟,然后身不由己,成为乱世波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一路东进,进过长安,见过洛阳,看到过关东的十室九空,然后在枋头,被蒲健率军,凶狠击破。麻秋都被擒拿了,贾虎等被裹挟的部众,也终于重获自由。
但自由,可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往往是沉重的。为了活命与饱暖,在兄弟乡众的支持下,贾虎登高一呼,趁机收拢流亡,组织部曲,集中力量,肆虐郡县。
当然,能成此事,还与贾虎本身出色的武力有关,他身长八尺,膂力不俗,善使长矛,马上功夫十分硬朗,在麻秋军中,就已经有些名声了,尤其在基层军队。
靠着武勇善战、悍不畏死,贾虎一路将依附、裹挟军民部众带到河阳,他也算尽心竭力了。
然而,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与计划,只是凭着本能,抢衣就食,抱着一个“求生与回家”的念想,向西流窜。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碰壁,碰的遍体鳞伤,以至穷途。
“大兄!”长着一张圆脸的兄弟贾豹找了过来,也是满身狼狈,眉带忧愁,看了看周遭部卒,欲言又止。
贾虎见状,将贾豹拉到一边,道:“二弟,四下无人,有什么话,直说吧!”
贾豹也不客气,严肃地道:“大兄,局势艰难至此,我们必须设法脱困了!”
“你有什么办法?”贾虎有些期待地看着贾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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