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明。巷,深长。人,呆木。
唐印冬就这样于巷中独归。月光洒在巷子里,像身着白纱的仙女,在巷子里随意的停留。她似乎是唐印冬正在思量的女子,今夜仿佛是昨夜,夜空中的俏皮的星星,像极了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整整一日,唐印冬都有些魂牵梦绕,仿佛一直逗留在那个晦暗破败的庭院中,被一双动人的大眼睛一直围绕着。他能感受到她的好意,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唐印冬喜欢那像清凉的水淌过他炽热的心脏的那种微妙的感觉,那个女孩子就像一条小溪,在唐印冬的脑海中叮叮咚咚的跳动了一整天,到现在都还未停下来,她今晚还会来吗?唐印冬紧张且害怕,他似乎不太敢回家,大约是害怕自己的庭院的梧桐树永远也不可能给高傲的凤凰一个,宝贵的家。许多人都不懂,人生到底是什么,也不懂江湖是什么,大概就是现在的唐印冬,思想无法阻碍他前行的步伐,他正本能的快步往前踱步。离家越近,内心越是抗拒。
院,灯火通明,唐印冬仿佛一夜之间回到十余年前的光景。门,本残缺的梨木门已修整完好,门前挂着灯笼,映在新涂的红漆上,熠熠生辉,仿佛,门像是发光的红色翡翠,灯像是红色的宝石。这扇古老的门,就轻轻掩着,犹抱琵琶半遮面,唐印冬轻轻推开,园中灯光不算太强,但足以照亮每一个角落,房中传来女孩子的欢笑,应该是唐蓦秋正带着秦时月讲述儿时的趣事。院子,仿佛是刚刚落成,园中早已清理干净,杂草一分不剩,庭中青石平整。似乎是每一块都用湿布擦洗过后再镀上薄薄的一层蜡。园中植物修剪的整齐有型,更是新添了几盆精致名贵的盆栽。四面的房舍都是重新翻新过,瓦也清理过,柱子有了新的吊饰,整个院子,除了角落的那棵梧桐树,似乎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谁也想不到,只花了六个时辰,就能将一个破败不堪的院子整理成新房一般的明敞。唐印冬不得不承认,秦时月是个有心的姑娘,但是,他似乎也有些隐隐的害怕和更加难以启齿的自卑。
唐蓦秋牵着秦时月有说有笑的从房间出来,见伫在庭院间正在惊讶的唐印冬,掩面又欢笑了一阵。许久无言,沉默的庭院间散落着梦里的故事,唐蓦秋见如此情境,会心的一笑,暗暗将秦时月向前推了两步,笑着说道:“你们聊。我去沏茶。”言罢,轻盈快步的进了后房。
唐印冬凝视着正在故作乖巧的秦时月,内心不免有些浅浅的波纹荡漾,然后,避开了秦时月凝视自己的眼神,略带惆怅和忧郁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秦时月轻轻的跳了一下,故作软萌,略带调皮地回道:“我总是要交学费的呀!”
唐印冬轻轻地笑了笑,带着一种惋惜看着院子,回道:“我们兄妹俩终日早出晚归,恐难珍惜秦大小姐的美意,不出三月,这院子便又将残败不堪。到时,我怕秦大小姐会责怪在下,所以……”
秦时月噘了下嘴,月光仿佛在她洁白无瑕的面颊上轻罗曼舞,甚是引人心胜。这样美丽的夜晚,伴着不凉不热的天气,在庭院中香炉的熏香氤氲中,不由得四目相对,含情脉脉,那些世俗的羞愧都被这纯净的月光像清洗污秽一般浣洗干净。
沉吟许久,秦时月才呆呆的望着唐印冬,说道:“我听蓦秋说起过这庭院原来的样子,也提到了你们的祖奶奶。所以,你就放心吧,我已经雇人每日来园中打理,不过,这不算是学费,算是你欠我的。还有,以后不准叫我秦大小姐,跟你说过,叫我月儿。”言罢,又撅了下嘴,月光洒在他薄薄的唇上,像淡红色珊瑚。
唐印冬微微一愣,弱弱的回道:“那,月儿姑娘的大恩大德,我定是无以为报了。”
秦时月眯了下左眼,侧着脸邪邪地笑道:“那,以身相许吧!”
唐印冬一愣,讶异得半晌未说出话来,微微红着脸,显然,他被秦时月的直接,触碰到了埋在内心最深处的难以启齿的柔弱的情感。一时间,却不知如何作答,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秦时月见唐印冬茫然无措的目光飘忽着,轻轻一笑,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当我的保镖。你是不是想多了?哈哈哈……”
唐印冬脸更红了,月光下,庭院中,仿佛满城的风月都在自己的眼里,任花开花落,春来春往,巷子流水成溪,人家浮光虚度,桥头换了失鞋的老人,仙人在另一座山下棋,江湖风云际会,世界沧海桑田。在余生的目光中他都会有这间狭窄的庭院中今夜的风景,如春风沐雨,如曲径通幽,如拥一座桃花源,入醉一夜黄粱梦。梦中仙人赐笔,他匆忙在心里画下一幅灵动飘逸如仙子的美人,日日沉思,夜夜端视。
茶,普通的绿茶,或许不甚名贵,但却异常爽口,产于蜀地,在蜀地浓厚的湿气笼罩下,茶味更重,这样的茶秦时月送来很多,更置办了许多新的家具和艺术品,像布置自家闺房一般,整理的这间院子的一切。一盏茶后,灯火摇曳,风中的遥远的蛙鸣从不远处的城郊传来,这里距离城郊只有一座一百丈宽的宏伟院落,和两条街,数间民居。
城郊的杏林,青杏的清香味都带着轻轻的果酸,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冷。日间,此处林深,多有佳偶相携闲坐。夜,寂静无声,三人伫于林木之间。秦时月长剑在手,由唐印冬为其喂招,且进行相应的指正。剑风四起,宛如万千道柔光透过了整片林子,惊起许多归巢的鸟。唐蓦秋靠着一块石头上,认真的端详着。秦时月将本门凌厉急骤的剑势与书院变化多端的剑法融为一体,唐蓦秋只看见无数把剑组成剑网,将赤手空拳的唐印冬完全笼罩住,不免心中一惊。再看唐印冬,只见一个灰影却宛若洛河仙人般,凌波微步,轻描淡写之间便在剑网中随意出入,不时还一个妙之毫巅的转身到秦时月的身侧,扶着秦时月两层薄纱下晶莹剔透、冰肌玉润的手臂,转换几式剑招,两人含情脉脉,在无比凌厉的剑网中缠绵悱恻,如唐印冬在推着秦时月荡秋千一般,仪态柔美,相辅相成,配合得严丝合缝。连一旁的唐蓦秋都感觉夜凉减缓了许多,似乎暖风拂面,温馨美好。
唐印冬依旧每日出入书院,辛勤而欢快的劳作着,夜晚,他会在杏林陪着秦时月。据秦时月说,唐印冬自己的武功目前甚至是略高于父亲秦山祖的,只是缺一些实战经验,稍加磨炼,甚至可以与她见过的第一高手青城掌门过招。秦时月说凭借他的这身武功,已经胜过所有书院的教练,完全无须再待在书院虚度光阴,大可以在江湖闯出一片天地。对于此,唐印冬既兴奋又惶恐,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遥远的未来,他每天都只是想着明天的事,以前他都是为了活着,以前他总觉得活着倍感艰辛,可是今日,唐印冬觉得活着似乎并不是那么难,其实,他也做过一些美梦,他想去那个只剩下片段记忆的川东看看,他已好多年没有唐佣的消息了,或许他还在江湖上活着,他也想去拜望,当然,他最期盼的还是自己和妹妹有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关于秦时月,他仿佛在看一本天书,他不承认书中有字,但是却认真的在白纸上读着,他觉得那是一种感觉,一种心头微热的感觉。
今夜,天灰灰的,似乎需要一场暴雨才能清洗干净满天的乌云。唐蓦秋在屋内对着崭新的铜镜梳理着自己乌黑的长发,认认真真的凝视着自己足以惊艳到她自己的面容,会心的笑着。唐印冬痴痴的坐在庭中梧桐下,今夜她没有来,按照寻常,她早该来的。唐印冬不停地猜测,她在做什么,她在哪,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唐印冬走出了院子,轻轻地掩上梨木门,轻身而去。他花了两个时辰,找遍了郊外的杏林,从自己的院子到秦府的所有街巷,一无所获。可是,关于那间灯火辉煌,灰墙围着无数高阁的院子,唐印冬总是没有面对的勇气。他无法改变他骨子里的卑微,所以他只是逡巡着许久许久,沿着那条古老的巷子,垂着头默默的往回走,皱着眉头,似乎还在担心。巷子里微微的风也逡巡着转着圈,吹拂起他灰色的麻布粗衣,让他彻底的感受到,自己的卑微。
唐印冬进屋时,唐蓦秋仍旧坐在石阶上等他,院子的灯都被熄灭了,只有房间里还有两盏闪烁不定的油灯,整个院子都显得格外的晦暗,唐蓦秋看着魂不守舍的兄长轻轻推门进来,那些面上的晦暗都被看在了眼中。唐蓦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唐印冬的胳臂,然后走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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