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我这趟在福建收到了一株十分罕见的肉苁蓉,明儿便派人送给牟大夫。”
此举不可谓不用心。
这世间但凡医术高明些的大夫,多多少少对珍稀药材带点儿痴迷,这么一株肉苁蓉送去,便是脾气孤拐如牟大夫,想来也要笑不拢嘴了。
“阿兄对张妈妈倒是有心。”沈一珍笑道:“张妈妈是昭昭乳娘,你如此关心她,我替昭昭谢过了。只阿兄比我更早知晓海寇袭击扬州,却没有立时回来扬州保护昭昭,放任她一人在沈园,也不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沈一珍远在上京,接到消息之时水路已封,这才不得已走陆路。
而沈治那会还在去往福建的路上,他若是想,只要让艄公调转船头,不消半月便能赶回扬州。
可他没有,他继续往福建去了,只比她早两日回到扬州。
沈一珍说这话时,声音冷得就跟冰垛子似的,神色难掩失望。
她这话一出,不说沈治,便是连容舒都怔了下。
扬州出事时,她从来不曾把希望寄托在沈治身上,是以他回不回来,容舒都不在乎。
沈治回到扬州那日,知晓她差点儿被海寇绑走,也不过是云淡风轻地安慰两句,甚至比不得今儿强忍着不适对阿娘的嘘寒问暖。
容舒不得不承认,从前的她对沈治多多少少带着些孺慕的情绪在,总会下意识记着他的好,不曾埋怨过他。
如今想想,她在扬州的那些年,沈治时常将她一人放在沈园,也就走商回来,闲在家中时才会给她说说外头的见闻,抽个一两日陪她摘花耍雪。
容舒自小得到的亲情太少了,少得只要旁人对她一点点好,便能藏在心底放好久好久。她记着的永远是沈治陪她的那一两日的快乐时光,而不是一个人在沈园里的那些十分漫长的孤独时光。
今儿经阿娘这般一说,容舒方有些恍然,舅舅对她从来就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好。真论起来,沈治待她甚至还比不上张妈妈呢,更别提和拾义叔、郭姨和老嬷嬷他们比了。
“珍娘说得对,是我这舅舅做得不够好,难怪珍娘要怪我。”沈治怔了片刻便立马自斟了一杯酒,温和笑道:“舅舅自罚一杯,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舅舅定然会马不停蹄回来护着昭昭。”
容舒抬起眼,清澈干净的眸子里无波无澜的。
她注视着沈治苍白的带着点儿不自在的脸,淡淡笑了笑,没应话。
秋凉如水,玉兰花香在风里弥漫。
满桌珍馐佳肴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被仆妇撤了下去,容舒挽着沈一珍的手缓慢行在青石板路里。
浸在月色里的屋瓦,浮漾着霜白的流光,是秋夜独有的影影倬倬的温柔。
自从沈一珍来了后,很奇异的,容舒觉得悬在头顶的那把刀好似消失了,心中那焦灼的急切感仿佛被这柔软的夜治愈了一般。
熄灯后,容舒拉着自家娘挤在榻上说着悄悄话。
“阿娘就不怕昭昭错了吗?”容舒头挨着沈一珍的肩,软着声道:“关于舅舅还有承安侯府,昭昭若是错了怎么办?”
“错了我也不愿意再让你舅舅做沈家的家主了。”沈一珍道:“扬州被海寇袭城,他若是牢记沈家家训,便该立即回来扬州,与无数扬州百姓一同守城。至于取盐,只要盐引在手,盐何时都能去提。他一意孤行地要去福建取盐,要么是如你们所说的,别有目的。要么是利欲熏心,早就忘了当初作为沈家人的承诺。”
“至于承安侯府便更不必说了,扬州受困的消息传到上京时,也就只有你大哥还有你二妹妹派人来鸣鹿院问了一声。”沈一珍语气淡淡道:“你父亲还有你祖母甚至不知晓你在扬州,阿娘出发来扬州之时,尚未收到你拾义叔托人送来的报平安的信,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若你出了甚意外,我该如何自处?”
容舒眼眶起了湿意。
“我的昭昭既然不喜欢承安侯府,不喜欢上京,那我们便离开,总归我在上京也呆腻了。”沈一珍笑着道:“霓旌那丫头已经替你将牧马场的便引置办好了,陈叔那侄儿带了人过去挑地买马苗,指不定明年开春咱们就能去大同。”
容舒“嗯”了声,噙着泪意笑道:“到得那时,草丰马膘肥的,不知多惬意。”
秋风瑟瑟,在窗牖打着旋儿轻轻擦过,窗内的说话声渐渐低下。
九月十六,一艘刻着沈家标志的客船静静泊在渡口。
江风猎猎作响,将容舒的眼吹得红通通的。
沈一珍瞧见她这模样,笑话她道:“至多三个月,阿娘便回上京了,你快进去,莫让旁人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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