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量着,林菊英从里屋出来了,倒是收拾得干净清爽,头发抿得一丝不苟,精神也还好,并不像七八十岁的老人,提起&ldo;群英荟&rdo;往事,立刻激动起来,是那种典型的戏剧性格,举止言谈都较常人夸张:&ldo;现今知道&lso;群英荟&rso;,知道我林菊英的人已经不多了。要说当年,&lso;群英荟&rso;跑码头,花牌挂出去,早三天就要订票……&rdo;
&ldo;现在知道您的人也很多。&rdo;张之也拿出看家本领,满面春风地恭维,&ldo;您是著名的京剧艺术家嘛,要不我们怎么能凭一张报纸找到您?&rdo;
&ldo;艺术家。哼哼……&rdo;林奶奶笑了,&ldo;就拿唱歌的说吧,现在的演员,刚出道的叫歌手,成了名的叫歌星,唱了好几年还没名没利的,老得退了休的,就叫艺术家了。要是我能选,宁可当歌星去。&rdo;
小宛笑起来,这奶奶恁地
幽默。虽然抱怨牢骚,却并没有酸意,反而带着种看破世事的超然调侃。
&ldo;现今的歌星走穴,一场秀几十万;可是京剧演员呢,好一点的演出费也只有一场一百,怎么比?普通的龙套演员,月工资才六七百块,生活费都不够,可是受的罪呢,比歌星影星不知苦多少倍。电视里天天采访电影明星,说他们演得多么苦多么累,比起戏人来,算什么?&rdo;老奶奶越说越兴奋,又数起古来,&ldo;就拿我们武行来说,戏就是命呀。再苦再病,一扎上靠,那就得来活儿。活儿好,说什么都硬气;活不行,锯了嘴人还嫌你喘气儿声响了。戏剧大舞台,舞台小人生。戏德就是人德,马虎不得呀。&rdo;
张之也安慰着:&ldo;但是京剧的确是一门艺术,是中国文化的一项重要遗产,对于那些著名的老艺术家们,老百姓至今也是家喻户晓的,像梅兰芳,周信芳,程砚秋,马连良……&rdo;
循循善诱着,一点点引林老奶奶回到过去的时光,渐渐引动谈性,将旧时风月一一重演。&ldo;最记得是那一天,8月15号,我唱穆桂英,全身大靠,刚上台,突然观众乱起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撑着往下唱,老板上台把我拉下来,告诉我,日本人投降了。哎呀我们那个高兴呀,抱在一起又唱又叫,这时候观众连声喊着,&lso;穆桂英出来!穆桂英出来!穆桂英出来!&rso;我又重新上场,给大家唱起来。我唱一句,台下就叫一声好,他们不是在看戏,是在发泄,太开心了,不知道怎么庆祝才好,拼命把头上戴的手上拿的都扔到台上来,又是花又是糖又是金银首饰的,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那么多红赏,那场戏,唱得真是高兴,一辈子最开心最风光的一次演出……&rdo;
话题渐说渐深,老人沉浸在回忆中,苦辣酸甜,都涌上心头:&ldo;人生如戏,戏弄人间哪。这戏与历史从来都分不开。想当年马连良一出《海瑞罢官》,不起眼儿的一出戏,也还算不得马连良的扛鼎之作,可是竟然引发出一场&lso;史无前例&rso;来。牵三扯四地,由此冤死了多少伶人戏子……啊,那个时候,已经叫人民演员了,现在,又拔一层高儿,叫艺术家。有什么用?来场运动,还不是头一批当炮灰……&rdo;
老人家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双手抖颤着,犹如窦娥喊冤:&ldo;惨哪,那可真叫个惨哪!我这辈子都不会忘,那是1966年的8月23日,在北京太庙,几百名
文化人集体挨斗,荀慧生,老舍,若梅英,全部都被押在太庙前跪着挨批……&rdo;
&ldo;若梅英?&rdo;小宛和张之也蓦地紧张起来:&ldo;若梅英也在里面?&rdo;
&ldo;在,哪能不在呢?几百个文化界名人哪!齐齐跪在太庙前,看着戏衣成堆地被点着,烧成灰烬,那是戏人们一生的心血呀。若师姐的头被人家摁着,看大烧衣,烧到她自个儿的箱子时,她哭得那个惨哪,那么傲性的人,当时就软了,使劲儿地磕着头,叫着&lso;别烧我的戏装,要烧烧我,别烧我的箱子!&rso;&rdo;
隔了近三十多年,老人家忆及当年惨况,犹自惊心,她扎撒着手,仰起头,凄厉地模仿着若梅英当年的惨呼,寒冽至极。
小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人眼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怪异地亮着,情绪完全沉浸在回忆中:&ldo;若师姐当时的样子,就像发了疯,不顾红卫兵小将的鞭打,一次次往火里冲,要抢救那些戏衣,她越冲,那些小将就打得越凶……那次大烧衣,逼死的,可不只是若师姐,还有不知多少文化名人因为不堪羞辱而自尽,大作家老舍,也是在那次大烧衣后的第二天就投了太平湖……&rdo;
&ldo;若梅英,也是在批斗中死的?&rdo;
&ldo;也是,也不是。&rdo;老人皱紧眉头,&ldo;若师姐到底是怎么死的,一直是梨园中的一段悬案,谁也说不清。那天批斗,我和她紧捱在一起下跪,大烧衣的时候,红卫兵打她,我还帮着求饶。可是后来,张朝天突然出现了……&rdo;
&ldo;张朝天?!&rdo;小宛和张之也再一次齐齐叫出声来。
&ldo;你们也知道张朝天?&rdo;老人抬起眼来。
&ldo;他是不是若梅英的情人?&rdo;
&ldo;你怎么知道?&rdo;林菊英诧异,&ldo;他们俩的事儿,连戏班子的人也很少知道呢,她就私底下跟我说过,那也是因为没办法,要托我帮她送信。报上不可能登这些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rdo;
&ldo;我……&rdo;小宛犹豫一下,&ldo;我奶奶当年是若梅英的衣箱,叫青儿。&rdo;
&ldo;青儿?&rdo;林菊英皱眉苦想,&ldo;好像是有点印象,挺懂事的一个小姑娘。当时的戏子们典行头进当铺是家常便饭,就是自己不当,也有跟包的替他当,手头钱一紧,就拿眼面前用不着的行头去救急,用的时候再赎出来,或者用另一套行头去抵押。整个&lso;群英荟&rso;,只有若师姐一次也没当过行头,她自己看得金贵,青儿那丫头看得比她还金贵,简直是把小姐的东西当宝贝。有一次有个浙江班子的花旦来京跑码头,一时手紧,向若师姐借行头,若师姐还没说话,青儿先就把人给打发了。那个护主心切的劲儿,我们都佩服,怎么人人有衣箱,唯独若师姐调理的人儿就那么精明呢。不过若师姐嫁了以后,青儿也离开戏班了,后来说是去了北京,就没音信了,原来她是你奶奶,你也算是故人之后了。那你们知不知道若师姐的女儿现在在哪儿?&rdo;
&ldo;若梅英有女儿吗?&rdo;这次连张之也也惊呆了。
林菊英点点头:&ldo;若师姐可怜呀,她因为张朝天负心,一气之下嫁给了那个广东军阀,跟去了广东。大太太不容她,想方设法地设计她,若师姐无所谓,成天除了吃烟就万事不理。那军阀很快对她厌倦了,可没等撒开手,自己暴病死了。还在孝里,大太太就将若师姐赶出了家门。可怜若师姐当时刚刚生产,只得将孩子扔在观音堂门前就走了……&rdo;
&ldo;观音堂?&rdo;张之也一惊,&ldo;是哪里的观音堂?又是哪一年的事?&rdo;
&ldo;具体时间我也说不来,解放前吧,不是1948年就是1949年。地址我倒记得,是广东肇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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