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郎脾气躁烈,她虽劝不动,却私下里常为人周全。范大郎虽死得好,可到底也是家里一个顶梁柱,柱子一塌,只剩下了秀娘和她两个孩儿。
女儿刚刚七岁,小儿子不到三岁。
给大顺开门的人正是大妹,她接过了东西,却没让大顺进门,只是摇头,神情有些凄苦。
“这可不是苦命人偏逢苦命事,秀娘这几天恍恍惚惚的,连床也下不得,如今也不好见你…”
大顺低眉垂眼,只说一声:“这是这月租子。”
大妹眼泪抹到一半,大顺却转头走了,她擦眼泪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嗐得一声,有点恼。
两三个小孩跑出来,小儿家不晓得大人凄风苦雨,个个穿着虎头帽,骑着竹子扮将军骑马,喊着喊着便四散开来,要演两军对仗了。
其中一个不过两三岁,摇摇摆摆跟在后面,头上扎着一条子白麻布,他自己却喜笑颜开的,拍着手看热闹。
钟应忱坐在了远处的大树下,他在等那两个已经在后面跟着他许久的人。
村东近着出村的大路,刚是吃罢了午饭的时候,骄阳似火,灼烧着老树,田间地头仍有人带着斗笠在下地。水田里稻子正青,站在高处望去时,如一夏的葱绿都在水里横一道竖一道划开,等风吹开哪一条,便能见水的青光陡然一亮,又寂灭下去。
村外的各路营生便挑在这时候光顾小村。
有人摇着铃,叮铃叮铃叮——,停一次便有个声音道:“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还有人打着什么东西,哐哐叮叮,热热闹闹,一条亮堂嗓子拉长了叫:“烂布旧衣裳——换糖!”
孩子玩得出神,没什么人理睬他们,这些都是大人才给出来的东西,与他们有什么干系呢?
可一等到第三拨人过来便不一样了。
一条毛竹扁担,挑起前后两个大筐,几层竹屉子架在上头,还竖着根稻草扎起来的杆子,上面插满了各色小东西,挑担的货郎不紧不慢摇着小鼓,恰给了村东村西的人听声出门的时间。
玩耍的孩子们立刻抛了屁股下的粗扫帚和半截断竹子,纷纷叫着跳着往货郎身边挤着。小媳妇大姑娘们也都出来,自家绣的手帕子便能拿出去寄卖,跟货郎换上几朵通草芯做出的假花,染了颜色,比真的还真,戴在头上经得起风吹日晒,也不会蔫巴。
乡间人不似城里,遍地都是摊子,因此货郎上门,只有别人上赶着的,一时大妹家门前就被围了许多人,一起说起话来时,闹得人脑子仁疼。
“要三根五彩的长命缕!”
“我要那个簪子——镀银的那个,錾着葡萄纹的!”
“秦哥儿,我上次要的绣片子可带了来?”
“拿一朵堆纱的牡丹花!呦——这也太贵了!能不能再饶上两个通草花?”
饶是这么热闹,大妹家门口来来去去,也没再出现另一个穿素的。
一直到货郎又摇着小鼓往村里去了,秀娘也没有出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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