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山闭门谢客十一年了。在这十一年里,至少后面有五六年,他都是只穿粗衣。他倒也不是成心要显得标新立异,而是想用这截然不同的打扮将自己从梦魇般的记忆里抽离出来。他想借此忘了从前衣冠齐整出入皇宫,悉心教导皇长子的那些日子。
但今天,他在屋里焦躁地转了几圈之后,就破天荒地着人取了套正经的冠服出来,然后便去沐浴更衣了。
更衣之后,他对着镜子看了半晌,只觉恍如隔世。上一回穿成这样是什么时候来着?他不记得了。不过那会儿,应该没有这么多白头发。
他老了。看起来的样子,比真实的年龄还要老上许多。
他不禁有些紧张,自言自语地问说:&ldo;你说,我如今这副模样,还有人想当我的学生吗?&rdo;
捧着镜子的小厮是两年前刚进的府,不清楚从前的事,人倒忠厚得很,对他也敬重。一听他这样讲,那小厮就锁了眉:&ldo;先生您说什么呢……您是当世大儒,普天之下的读书人都想当您的学生!&rdo;
但顾玉山对着镜子又看了看,心里还是没底。
他怕那个勤敏侯不来,又怕他来了后见了他的样子不想让他当老师。如果那样,他就不能以师长的身份阻止他去覃州了,一想到这个他就发怵。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许是有些魔障。这勤敏侯其实比皇长子当年要长两岁,再者覃州也不是鬼门关,不是人人去治灾都必死无疑。
可他不是就是逃不出这心结么?他根本没法拿这话说服自己。他唯一能想的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勤敏侯真的跟皇长子一样毁在了这上头……他真的不寒而栗。
顾玉山于是再度看了会儿镜子,换了身颜色更深、看起来更庄重的衣服。
换完再看看镜子,又换了个玉冠束发。
这回看起来好像是好了些。然后,顾玉山就在房中如坐针毡地等了起来。
他起得实在是太早了,等了许久天才大亮。又等了约莫两刻,终于有个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端正一揖:&ldo;先生,勤敏侯来了。&rdo;
&ldo;……快请进来!我去正厅见他!&rdo;顾玉山说这话的时候,连心跳都空了两拍。
顾府门口,谢迟一边跟着小厮往里走,一边感觉手心在不停地冒汗。
他不知道顾玉山为什么要点名收他当学生,生怕这桩从天而降的好事一会儿会飞了。他于是满脑子都在想,一会儿见了顾先生要说什么?怎么见礼?如何表达敬仰?
他可能会问什么?自己要怎么答才能让他满意?是显得沉稳点好,还是活跃点好?
琢磨着琢磨着,已过了两道门槛。会客的正厅近在眼前,谢迟神经紧绷地看过去,见一位看起来年近六十但身姿还算挺拔的老者迎出门来。
他当即停住脚,一揖:&ldo;顾先生。&rdo;
&ldo;勤敏侯?&rdo;顾玉山往前迎了两步,颔首作为还礼。接着,他屏着呼吸,静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抬起头。
遮挡在眼前的宽袍大袖挪开的一刹,顾玉山恍惚了一阵。
‐‐怎么说呢?这是一张与皇长子截然不同的脸。他们论血脉实在隔得太远了,要很仔细地去看,才能依稀寻出那么一丁点儿相似。
可是,他身上就是有一种令顾玉山十分熟悉的气质,一种热血,一种正气,一种贵不可言的感觉。
顾玉山滞了一滞,忙把他往里请:&ldo;来,我们进去说。&rdo;
谢迟至此放了些心。顾玉山这般,至少说明这事不是假的,昨天来敲门的那位真的是他。
二人一道进屋,自是顾玉山坐了上座,谢迟坐在侧旁的席位。待得下人上茶后又退了下去,顾玉山道:&ldo;老夫突然前去敲门,是不是惊扰到你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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