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静悄悄的,黄色的蝴蝶起起落落,停在飘摇的白色小花上。砖石路的尽头,一张画架支起,上面的油画已有了轮廓。少年坐在画前,纤薄的脊背还是挺得那么端正,听到背后的人声,他也没有回头。 因为除了他感兴趣的那一小片世界,他已经对周遭所有的人和事都毫不关心,甚至连眼珠子都不会为之转一转。 “存存?”小姨轻手轻脚地靠近,怕吓到他,先在他肩上拍了拍:“存存?你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描摹着颜色的笔刷停住,骆明翰的呼吸也一起凝滞住,挽着西服外套的手用力攥成了拳。 “快看看,就看一眼好不好?”小姨耐心地劝导着:“是存存很喜欢的哥哥呀。” 骆明翰的目光眷恋怀念地停留在缪存的侧脸上。 他瘦了。 他跟骆远鹤都试图把他养好,最后却是越养越瘦。 “来,不怕,牵着小姨的手。”小姨伸出自己因为劳作而充满老茧的手。 过了漫长的片刻,画笔被轻轻放下,那只纤细白净的手,迟疑着被小姨温柔地牵住。 芭蕉叶在风中发出轻轻哗哗的声音,宝蓝色的孔雀歪了歪脑袋,就连兔子也被这风吹草动而惊住,警觉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旷野里起了一阵风,把缪存被颜料染得斑驳斑斓的白t恤吹得鼓起。他的头发分明已经两个月没有打理了,顺着风的方向扬起,日暮的颜色倒映在发顶的光泽中。 一股酸涩毫不讲理地涌上鼻尖,骆明翰硬生生忍住了,注视着缪存。 缪存亦迎视着他,隔着近十米的距离,歪过了脸,面无表情的面庞上,却偏偏拥有最澄澈的双眼。 小孩子般的眼神里都是懵懂,像在努力地辨认,努力地回忆,却无功而返,便只能用力蹙起眉头,有些害怕、烦躁又沮丧地看着来人。 “是不是想起来了?”小姨循循善诱,感到手被缪存捏紧了,她连忙安抚:“不怕不怕,存存不怕,给小姨怕。” 骆明翰向他走去,在他面前停住:“妙妙。” 小姨仰起头看着他,看他抖落开西服,将它温柔地披在缪存的肩上,为他挡去了暮色下的风。 骆明翰勾了勾唇,目光沉稳着,很温柔,不像在面对一个棘手的难题。 在飞机降落西双版纳的那一秒,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 虽然是小孩子,但作为大人也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欺骗他,不是吗?他还是会伤心、失望的在看到来人并不是他喜欢的哥哥的那一刻。 他想见到的人,应该是骆远鹤,而不是骆明翰。 骆远鹤出现在这里时,才是救世主,骆明翰出现在这里时,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不速之客。 宽大的手掌扶住了缪存的双肩,他注视进缪存的眼底,一字一句温和地说 “我是骆远鹤。” 从现在开始,就是「骆远鹤」在陪你,直到你真正好起来的那天。 “他目前这种状况,我不建议自行在家进行干预治疗,尤其是在你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俞医生在电话那段笑了一下,“照顾自闭症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多少家庭父母都被拖得疲惫崩溃,更何况你自己也还在吃药,作为你的朋友,我必须要提醒你,长期陪伴在他身边,一丁点都不利于你自己的病情康复。” “他不想去医院。”骆明翰再度重复。 “我虽然不是精神科的,不过早上找了几个专家咨询了一下,按照你的说法,他小时候就没有得到过正规的干预,是在他妈妈的陪伴中才好起来的,所以其实隐患一直都在,或者说,他从未真正痊愈过,一旦受到剧烈的刺激,脑子里的那根弦就会啪你懂吧,人的意识强大又脆弱,一根弦,既可以维持他跟正常人一样维持平静的生活,也可以瞬间把他所有的平静都土崩瓦解。” 骆明翰想起那天深夜去派出所接缪存的情形。那时候的他和现在何其相似,都是反应迟钝,眼里看不见旁人,眼神里也冷冰冰的像个站在另一个星球上的孩子。 “一旦受到剧烈的刺激。” 没有人比骆明翰更知道,缪存所受到的刺激究竟是什么,来自于谁,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是他骆明翰。 “所以他不愿意去医院,可能是小时候的一些经历,譬如,我打个比方,自闭症的行为老师是有很高要求的,要求既懂心理学、教育心理学,也要懂精神科、脑科学,就算是现在,针对自闭症的行为矫正学校也还是很鱼龙混杂,更何况是十几二十年前?也许他妈妈在带他干预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骗子,或者落后的、极端的矫正方式,给他留下了不好的、痛苦的印象。”俞医生抿了口水,“所以他才会很排斥医院,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住了,宁愿跑到小山村去自己疗愈,也不想相信现代医学。” 说到这里,他笑着摇了摇头:“他真的很了不起,是拥有强大意志力和精神力的星星孩子。” 星星孩子,人们赋予自闭症、孤独症患者的名字。 “话说回来,你自己要是也跟着不相信医学科学,是不是就有点反智了?”俞医生揶揄。 他这个人就是永远散漫的,天大的事都懒得皱一下眉头,骆明翰低头掸了掸烟灰,“我想把他带回来治疗,西双版纳或者昆明的医院我都不放心。” “当然,全国最顶级的医疗资源都在这里,你又不缺钱,能带回来自然是好的,”俞医生善意地提醒,“但是他如果很抗拒,又已经不记得你的话,你恐怕带不走他,另外就是,他这种情况也基本不适合坐飞机,你要怎么带回来?” 骆明翰沉吟着,“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可以开车带他。” 俞医生无声地哇哦了一下,“三千多公里,垂直跨越整个中国,骆明翰,你这次让我叹为观止。” 骆明翰狠狠抿了口烟,勾唇笑得狼狈。 “我前几天见到席霄寒了,他陪他妈来这边体检,聊了几句。”俞医生端着水杯,“他问我你是不是大疯特疯呢,不是我说,你这次栽的动静有点大啊,圈子里说什么的都有,见鬼,你不会是真跟你弟弟在抢人吧?” “他早就知道了。”这是一句陈述句。 俞医生挠了挠眉毛:“确实,我看他还挺得意的。” “消息也是他传的。”这也是一句陈述句。 “呃……”作为两边的共同好友,俞医生有点难做。 “没关系,帮我转告他,谢谢他当初的提醒和关心,我确实很爱缪存。” 俞医生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算了,我才不帮你刺激他。” 又懒懒地宽慰了他、交代了几句,两人各自挂断电话。骆明翰捏着手机抽完了剩下地半根烟,再度拨出熟悉的越洋电话,接着是微信,最后是社交网络的私信,今天也毫不意外地收获一串忙音骆远鹤仍然杳无音信。 等风吹散了他身上的烟味,他回到了缪存身边。 画着画时,缪存看上去就跟以前一样。他在画风景,用色大胆浓烈,笔触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细腻,但画出来的并不是眼前之景。 骆明翰陪他坐着,过了会儿,公司的电话会议进来,他戴起蓝牙耳机,听项目经理的汇报,华尔街的基金代表也在,因而这是个纯英文的会议。他听得入神,冷不丁脸上被什么凉凉的东西戳了一下。 骆明翰按着耳机,见缪存在看他,连忙问:“怎么了?” 缪存把白色长柄笔刷递给他:“画。” 指着画面中一长条淡蓝泛白的区域。 电话内,基金代表提了几个问题,项目经理做了对答,但对方似乎并不满意,转而问:“eric这边怎么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骆明翰接过笔,“政策上的风险,ta说的已经很全面,根据国家统计局上个季度的消费数据……”缪存蹙眉看着他,他罕见地卡顿了两秒,电话里还不明所以,便听到一道少年音:“你好笨。” 与会人员:“…………” 骆明翰手忙脚乱切静音:“两分钟。” 他静了静神,捏着画笔,问:“我画?” 缪存点头。 骆明翰心虚地低咳了一声,看了眼笔刷上沾染的淡蓝色颜料,在他觉得相对安全的画面区域点了一笔。 没有受过训练的人,一旦拿起画笔,不必说那些专业技法,单就腕力上是否平稳便就能露馅。 骆明翰看着自己那寒碜的一笔再度咳嗽了一声,乖乖地把笔放下了。 缪存歪着脑袋端详画面,眉心拧得很深,觉得看不懂。 骆明翰早就知道伪装骆远鹤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而此刻心里疯狂打鼓,生怕缪存发现什么端倪。 缪存一言不发,用更小号的笔刷沾了沾颜料,就着骆明翰的那一笔点起淡白色。那是一种令人联想到冬日晨曦的颜色。 骆明翰松了口气,再度回到会议中。 他一开就是一个小时,缪存始终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村里有些学龄前的小孩,听了大人的闲言碎语,知道这儿住了个“神经病”,吃过了中午饭便过来看热闹。骆明翰耳朵那边是华尔街精英的流利商务英文,这边顺手抄起了一根棍子要揍人,顽童们是怪叫着跑了,一扭头,看到那只散养的孔雀把尖嘴凑了过来,骆明翰:“我操!” 缪存放下笔,怔怔又懵懂地,一边看骆明翰,一边又看看孔雀。 骆明翰清了清嗓子。 他不能露馅,有尖嘴恐惧症的是他,不是骆远鹤,骆远鹤才不怕孔雀。他吞咽了一下,身上一股股的燥热,他解了一颗衬衫扣子,迟疑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孔雀头。 老天! “你不要过来。” “啊?” 缪存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眼睛在说话。”又指了指孔雀:“在跟它说。” 骆明翰:“……” 会议里:“eric?eric你还在吗?如果没有别的意见的话……” 骆明翰重新切回麦克风状态,迫不及待地说:“没有意见,散会!” 他摘下耳机,孔雀大约是不喜欢他,探着脖子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手,缪存面无表情地揍了孔雀一脑勺。 “饿。” 骆明翰这才发现都已经十二点了,小姨今天去了镇子上,中午赶不回来,上午给他们提前准备了饭菜,只要隔水蒸一下就好。骆明翰开着会,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他走向篱笆门,一回头,发现缪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像那时候在派出所那样。 骆明翰停下来,缪存也停了下来,始终隔着两步的距离。 骆明翰把手放到了篱笆门上,缪存的视线便落在了他的手上。 “你要走了吗?”缪存问。 “什么时候回来?”缪存又问。 “还会回来吗?”他最后问。 骆明翰心口泛酸,“你不想我走?” 缪存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法国很远,我去不了。” 骆明翰被风吹得迷了眼睛,右眼眶里砸下一行泪,被他面不改色地抹掉了,他大步走回缪存身边,把他抱进怀里,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会为缪存把骆远鹤找回来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等骆远鹤回到他身边,他就放手。一定放手。一定痛痛快快地、再也不回头地放手。 “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去?” 缪存迟疑着,“不让。” “我让。” “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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