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泽闻言便点了点头,见天色渐晚,就赶紧叫上还在玩耍的嘉卉一道赶往章台宫。几日前赵政差人来说,将在今夜于章台宫设宴为她庆贺生辰。思及此,她加快了脚步,殷佩&ldo;王后小心脚下湿滑&rdo;的劝诫声便也跟随了她一路。
等到了章台宫殿门口之时,芈泽才发现殿内气氛似乎有些凝重。
赵政面色阴沉,好似山雨欲来风满楼,而群臣皆低垂着头,殿内安静得可怕。芈泽隐隐觉得现在不是进去的好时机,正准备隐在柱后观察一番,却听那门口的宦侍高声叫道:&ldo;王后驾到!&rdo;
芈泽忍不住在心中爆了句粗口。
僵硬地朝着那宦侍扯出一丝笑,她在众人的瞩目下敛容款步走进大殿,总算体会了一把&ldo;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刃之上&rdo;的感觉,又在心中将那个多嘴的宦侍埋怨了一通。
&ldo;王后来了。&rdo;赵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ldo;方才军中传来急报,还需寡人去处理,只怕是无法和王后共贺生辰了。&rdo;
然而一触及赵政的目光,芈泽便觉得周身如同被泼了一盆雪水,冰得透心彻骨,只好柔声回道:&ldo;这生辰每年都能过,与之相比自然是国事要紧。大王还是安心去处理政务吧!&rdo;
芈泽如何看不出此刻赵政心情不佳,但却不知其为何心情不佳。不过尽管心中正纳罕着到底发生了何事,她还是有眼色地退了两步,站在上座之下的台阶上恭送赵政,并未开口询问。
忽然身旁有人凑近,在她耳边轻轻道:&ldo;长安君在屯留反了!&rdo;芈泽抬头一看,却是李宦侍趁着与她错身的功夫,向她传了这话。
芈泽闻言心中一惊,却见李宦侍一脸愁云惨淡,向她点了点头以示确认,随后便跟在赵政身后走出殿门。他平素里挺直的背脊佝偻着,看上去瞬间老了十来岁。
群臣也纷纷告退,一时间殿内便显出几分人走茶凉的萧索,唯有案桌上还未动过的美酒佳肴昭示着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幻。
怎么会这样?芈泽心中如同沸腾的开水般滚了又滚。
先前她并不知晓成蟜此去竟会叛乱,听到这个消息便有些措手不及。然而现在芈泽可以确定的是,这回赵政一定是伤透了心。
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一刀的滋味她也算尝过,痛心忧愤许久之后,自己还是选择了原谅。可叛乱之事非同小可,必是要见了血才能罢休……不知赵政他又会如何?
芈泽心烦意乱,胡乱塞了两口菜在嘴中,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才镇定下来。耳边却传来宫女的求饶声:&ldo;奴婢该死,竟让王后吃了冷食!&rdo;她这才发现那囫囵吞下的食物带着一股凉意,自喉头一直传到胃里。
芈泽心不在焉地挥手让她退下,看向空空荡荡的下座。远处殿门大开,漆黑一片,仿佛潜伏着一只张着大口的吃人猛兽。
她头一次觉得,有些事,或许从来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商议完处置长安君叛乱的对策,群臣皆面带颓色出了殿门。夜色沉沉,恍若涂抹了浓墨,星光月色隐隐绰绰,人群如同一条寂寞的河流,断断续续地流淌向宫门之外。
位于队末的嫪毐与吕不韦则伫立于高台之上,将满城夜色尽收眼底。
一阵寒风凄凄吹过,嫪毐将双手缩进袖中,嗤笑道:&ldo;什么&lso;只可活捉,不可伤其性命&rso;,依本候看,大王的性子还是太过柔弱了些。相邦大人以为如何,长安君还有没有命活到兄弟相见的那刻?&rdo;
&ldo;长信侯说话真是风趣,莫不是将我当成了会看相的方士不成?&rdo;吕不韦看向嫪毐,眼中精光一闪,&ldo;既是君命,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照做便是,又何必去考虑那些多余的事情?&rdo;
嫪毐目送吕不韦的背影消失于夜色中,许久之后自言自语道:&ldo;是吗?&rdo;吕不韦为人圆滑,说话做事向来不漏声色。可就在方才说话之时,他却发现那老狐狸眼中闪过的,分明是一道杀机。
城东驿置。
木头围起的栅栏中,几匹膘肥体壮的骏马正立在茅草堆上休息,积雪自茅檐滑落发出&ldo;咯吱&rdo;一声,惊醒了那站在外围的马儿甩着尾巴打了个响鼻。
驿使连夜赶了好几里路,就为了运送从咸阳宫中递出的平叛诏书。此刻他疲惫之至,便睡得四脚朝天,人事不省。
一名黑衣影卫行止轻捷地自梁上跃下,打开置于案桌的包裹,取出其中文书,与他怀中揣着的一卷做了交换。而他拿出的那卷简书绳结上的封泥处,赫然盖着一个玺印【注1】。
驿使在榻上翻了个身,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睁眼见案桌上的包裹原封未动,便又安心睡去。
咸阳宫中。
芈泽辗转反侧,起身披了件袍子去了院中。积雪皑皑,将庭中映得恍若白日,她见此情景,心有所动,便念道:&ldo;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注2】。&rdo;
王宫花园内,赵政孤身一人躺在雪地之上,一袭玄色衣袍凌乱地铺开,恍若绽开一枝诡美妖异的花朵。纷纷落雪覆盖在他身上,渐渐将他堆成一个雪人。许久之后,赵政起身将肩头积雪掸落,一步一步向外走去,那一串脚印也很快被雪花填补,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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