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能恢复成……无瑕的白釉。 周柏陷入恍惚,机械性摩擦手中钢刷,这东西虽刷碗干净,但摩擦力大,周柏迷糊中没控制力量,手下一挥,刷掉一块肉皮。 血流瞬间覆满指节,洗洁精里有刺激的成分,伤口浸的生疼。周柏给蛰的有点发懵,一时间定在原处,忘了给手指冲水。 “回神了周柏!想什么呢?” 庄炳仁情急之下,抓他手放在水龙头下,放开水流,哗哗冲刷他手臂。 “你……关心我?”,周柏喃喃开口。 “当然关心啊!为什么不关心?”,庄炳仁无奈反问,跑去客厅转了几圈,找来创口贴,匆匆帮他粘伤口,“你这么好,谁会不关心你?” “我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好,也没法……像你对我这样对你”,周柏舔舔干燥唇皮,轻声吐息,“你还会关心我?” 尖利的小锥在心头一扎,庄炳仁眼眶泛酸,胸腔里涌出莫名的醋意,几乎呕出心头血来。 他印象里的周柏,不是这样的。 周柏该自信张扬,敞开心扉面对外界。他该像发光发热的小太阳,时刻充满斗志,永远鼓舞别人。即使会受伤会挫败,意志也不会改变,初心也不会受伤。 他不该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举步维艰,以为要无休止的付出,才能换取少量的关怀。 仿佛他不再值得关心、不再值得被爱,他要捧出重如千钧的真心,才有资格换来一点点的爱。 感情该像心底泉眼里的活水,肆意涌出滋养身心,而不是明码标价,摆在两人之间的天秤上,衡量谁的付出更珍贵。 “周柏,念书时 周柏轻笑一声,掐住庄炳仁的脖颈,拎小鸡似的向前一提,几步甩上沙发。 庄炳仁急不可耐扯掉领带,几乎不用摩擦,下-面那根涨的快爆炸。几年求而不得的惶恐,折磨的他像个毛头小子,扑过去要扒周柏衬衫。 即使一整天都在休假,周柏也穿着整齐的三件套,衬衫系到最上面一颗,领带像条缠绕的蛇,牢牢盘踞脖颈。 皮带硬得如同钢板,庄炳仁费力扒拉半天,好不容易捋开一点,刚要整个把它拽掉,周柏掌心一动,牢牢握住对方手腕。 庄炳仁熬红了眼,急不可耐抽手,大力一拉竟没抽开:“怎么了?” 周柏欺身上前,压住对方脖子,拇指按紧庄炳仁的喉结,指下是跃动弹跳的筋脉。他摩擦两下,视线向上,盯紧庄炳仁的脸。 这张脸长开不少,像抽枝后的柳条,青涩面容尽褪。狭长凤眼挑起一厘,眼尾有道浅弧,眯眼看人时,挟裹三分风情。 “怎么了?”,庄炳仁又问一遍,手指覆上周柏手背,偏头啄吻对方小臂。 周柏触电似的一缩,手掌压住庄炳仁肩膀,不让后者动弹。 “你是我……关系最好的朋友”,周柏眼尾通红,嗓音干涩如磨钢板,“我不想失去你。” 刚分宿舍时,两个人是上下铺,经常一起吃饭一起打球,后来他心血来潮想办个摄影社,同宿的其他人敷衍了事,庄炳仁当时没说话,后来不知从哪搬来摞书,天天挑灯夜读,大家以为他要考研,谁知十天后,他磕磕绊绊弄出张财务分析表,交给周柏说就按这么办,社团迟早能正常运转。 周柏早早出去折腾,在社会认识的朋友多,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在学校留下的,关系能维系到现在的,只有庄炳仁一个。 如果越过这条线……就不止是朋友了。 他曾经因为程容,无数次拒绝庄炳仁,情急时口不择言,吐出过决绝的话语。 后者难以置信的神情,摇摇欲坠的身体,直到现在,周柏都忘不了。 他已经栽在程容身上,真心揉烂了碾碎了压扁了,每一个切面,都刻着程容的脸。 甚至刚刚把庄炳仁压上沙发,他盯紧对方的五官,心底却有声音破土而出,在脑海里锲而不舍循环,阻止他接下去的动作。 不该是这样的丹凤眼,该是圆圆的杏眼。 不该是这样瘦长的轮廓,该是带着娃娃气的,笑起来有点羞涩的面容。 不该这样急不可耐的姿态,该是混着点恐惧,又带些期待与无畏的神情。 他还没把程容完全从记忆中抹去,至少现在做不到。 用这颗不够真挚的心面对庄炳仁,面对这样一个,对他敞开心扉、赤诚一片的人,自己和程容……又有什么区别? 他像被雷劈中,踉跄松手倒退几步,颓然栽进另一张沙发。十指弯曲如钩,狠狠抓进头皮,甲缝抠满血丝。 庄炳仁横躺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气,他自己扯开衬衫撕开皮带,露出大片的胸膛,皮带早不知扔到哪去,摸索半天也摸索不到。他眼圈通红,像熬过几夜,嗓音抖的都是气声:“周柏……你耍我?” “对不起”,周柏把头埋进掌心,声音瓮的像从瓦罐挤出,“我做不到对你全心全意,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庄炳仁怒急反笑,握拳猛锤沙发:“好,好,好,你们就这么纠缠下去,互相折磨对方,权当为民除害,挺好挺好……周柏,你知道你为什么混成这样吗?该负责任的时候,当甩手掌柜,不该负责的时候,把自己当圣人……浴室在哪?” 硬的快要爆炸,却无从发泄,这感觉像在广袤沙漠里走了几天,好不容易有片绿洲,却发现是片海市蜃楼,触碰便会消褪。这种希望浮现又破灭的感觉,比起从未出现,更令人羞恼无奈。 庄炳仁冲进浴室打开花洒,把头靠上瓷砖,咬牙摩擦手里不听话的小玩意。 他没开热水,冰凉急雨从头顶落下,从头皮流到脚背,带走身上仅存的热气。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平复好心情,收拾干净出来,屋里已没了周柏的身影。 阳台上有微弱的光,一闪一闪,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没纾解出来时脾气暴躁,纾解后情绪平静不少,庄炳仁后知后觉的,有点后悔刚刚的冲动。 念书的时候,周柏数次拒绝过他,虽不至暴跳如雷,但拒绝的也算斩钉截铁,没有模棱两可的时候。 当时就不喜欢他,无论他怎么暗示、怎么努力都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强迫周柏,几年后就一定喜欢他? 如果真这么简单,世上就没那么多求而不得了。 周柏没披外套,叼根烟坐在阳台上,迎面的风呼啸而来,地上烟头被吹得东倒西歪。 “这么快抽多少了?你又没办事,抽什么事后烟”,庄炳仁给周柏带条大浴巾,又给自己搬来椅子,也抢来根烟,捏在手里点燃,“怎么还买带阳台的房子,怎么,舍不得大学宿舍,还想回到过去?” “金角”,周柏机械抽了两口,吐出薄薄的白雾,“为了这个小阳台,多添了三十万。” “厉害啊周经理”,庄炳仁眨眨眼,挪动椅子,靠上前揶揄,“现在和当年不一样了,现在欠了一千块,不会面如土色,觉得天崩地裂了吧?” “当时也没有”,庄炳仁表现的很轻松,周柏看看对方,勉强扯开嘴角,“有爸妈照顾,心里对钱没概念。有时候放假回家,我妈念叨我让我记账,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嫌她唠叨。后来度过危险期了,我爸才敢和我说,我在插管的时候,她把家里最值钱的房子挂给了几家中介,总价七折往外抛,给钱就出手,养老钱都没给自己留。” 说到这里,周柏喉头哽住,轻轻抽噎一口,猛吸几下烟气,狠狠吐了出去,虹膜呛到充血。 庄炳仁心疼的快要窒息,强忍抱住对方的冲动,小心观察周柏的神情,试着转移话题:“之前我给你发过信息,你说在s市工作,后来怎么去g市了?” “感觉对不起爸妈”,周柏低笑一声,扔掉烟头,用脚尖碾碾,“一意孤行非要创业,念书的时候,你们说我好高骛远,我不屑一顾,心想你们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后来发现你们没错,是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赔的血本无归,也算活该。” 庄炳仁不愿听到周柏自嘲,也不想任周柏陷入泥潭:“说实话,我不觉得成功和失败之间,有这么泾渭分明,我更愿相信,它们是事物的一体两面。你走过的路不会白走,暂时它可能没带给你世俗意义的成功,但过去的经历,依旧是有价值的。” “……什么时候成哲学家了?” “……被客户逼的”,庄炳仁燃光一根烟,又抢过一根夹在指间,不肯往唇间放,“毕业前我想去做期货,或者代客炒股,实在不行去保险公司做精算,怎么着也能吃口饱饭。后来因为我姐夫的关系,阴差阳错来到现在的公司,主要通过大数据做咨询分析,对公对私的业务都接。哦,说到这个想起来了,来之前接了一单,有关非法行医的,如果这单做成了,这一年奖金加上佣金,我能全款做你邻居。” “好歹加杠杆走贷款吧”,周柏乐了,眉眼弯弯,“银行的钱都不借,太可惜了吧?” 庄炳仁故意逗周柏,见周柏有了笑容,他心情也轻松不少:“大宇和东子去年都结婚了,这你知道吧?他俩结婚赶的巧,老婆怀孕时间也近,今年都当奶爸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还说要结娃娃亲,天天刷朋友圈晒幸福,我都想屏蔽他俩。” “我已经屏蔽了”,周柏拿出手机,给庄炳仁看朋友圈,“他俩还问我怎么不给他们点赞,我说买赞还得花钱,我给你们攒着,等真成儿女亲家,取出来给你们随礼钱。” “屏蔽大人正常,你说屏蔽小孩,我可不信”,庄炳仁也翻开手机,看那俩人的小孩照片,“当时在留白的时候,你和商家谈合作不行,和幼儿园福利院谈合作,一谈一个准,根本不用别人出马。不过也真奇怪,你怎么那么吸引小孩,只要你过去,小孩都挂在你身上,扒都扒不下来,之前我还和东子他们说,谁要是投生在你家,也算祖上积德了。” “看看以后有机会……领养一个吧。” “现在都有男性孕子技术了,不知道吧?”,庄炳仁眨眨眼,邀功似的笑,“不过这个技术国内暂时不合法,如果接触到相关信息,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今年的奖金,就全靠周哥了。” “好”,周柏敷衍回答,他忙着看天气预报,刚刚庄炳仁那些话,在耳边飘过,没能叩进海马体,“这几天降温厉害,出门记得多添衣服,一会我给你找件外套,有风的话戴好帽子,不要着凉感冒。” “暖男呐”,庄炳仁起身抻开筋骨,拍拍周柏肩膀,半真半假调侃,“真想给你生宝宝,让你当空调奶爸。” “别开这种玩笑”,周柏不知哪来的火,蹭蹭烧到眉毛。胸中深渊聚着澎湃怒意,几乎要令火山喷发,山洪倾泄,“你和东子他们,是不是都觉得,我以后为了小孩,早晚都会结婚生子?” 庄炳仁嗫嚅嘴唇,没敢接话。 “我告诉你,不可能”,周柏一字一句,冷冷开口,面容隐在凌晨将明的光线下,比最浓的夜还要森寒,“我一定会给我的孩子最好的生活,但前提是,这个孩子与我有缘,是我和爱人两情相悦的结晶。说实话,我不会骗姑娘结婚,也不在意小孩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但这个孩子,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来到我的身边。” 庄炳仁被周柏的凝重神情震撼,一时间口唇咯咯,前言不搭后语嘟囔:“那、那如果是意外呢?” “没有意外”,周柏扶膝起身,歪头笑笑,唇角像一柄弯刀,流动寒冷弧线,“如果不能为孩子负责,我会把意外扼杀在摇篮里。” 天光渐亮,凉意袭来,衣衫单薄坐在阳台,时间长了瑟瑟发抖,周柏进衣帽间找来外套帽子,给庄炳仁穿戴齐全。 “走吧”,周柏把鞋摆在门口,看庄炳仁弯腰穿鞋,“东西都拿好了吗?手机看看别忘带了,拉链拉好帽子戴好。衣服不用洗,顺丰到付给我邮回来就好。” “还要邮回来啊?”,庄炳仁站直身体,一边回过头笑,一边伸手推门,“怎么这么小气,送给我不好吗……嗯?” 手下突然一顿,他推开的门,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原本靠门坐着,被他一推往楼下栽,晕头转向狠命一抓,才稳住摇晃的身体。 诡异气氛在空中蔓延,偌大的楼梯间,安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清晰听见。 庄炳仁全副武装,从头到脚捂的严实,只露两只眼睛。 程容只穿短袖短裤,冻的眼泪鼻涕挂在脸上,眼睛肿成两个桃子,腿脚发麻红肿,想握拳都挪不动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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