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面对郁九城,既带着长辈式的温和又有同龄人的煦朗,揉和在一起就呈现出一种近乎慈悲的温柔知道鹿之难会伪音的韦编如是说。 光是温柔或慈悲都好办,偏偏要‘近乎’,还要根据不同对象调整那个度,这就难上加难强人所难了,鹿之难表示得加钱。 最后定下的‘不负嗓音’是鹿之难和靳导韦编都认可,觉得最合适的那一版,为这,靳导专门派导演助理下山进城去给鹿之难买了一箱金嗓子喉宝。 “刚开口难免会有些不适应,你可以先练习适应一下。”易故道,“喊我的名字。” 鹿之难觉得易故说的有道理,遂清了清嗓子,用不负的嗓音轻轻唤道:“九城,九城,九城……” 易故也笑着应道:“师兄。” 站在一旁的安频心头微微一颤,似乎有些明白先前易故说的入戏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两个只是面对面站在那里轻声呼唤对方的名字,就已然是郁九城与不负。 那他呢? 靳导拍了拍手,打断了安频的沉思:“都准备好啊,重新开始!各就各位action!” “九城。”一身雪白衣裳的不负飘然落地后往郁九城的方向走了一步,然后又克制地停下,“你为何停在这里?” “师兄!”见到师兄,一直冷肃着脸的郁九城瞬间眼神晶亮,快步走到不负面前,一直稳重成熟的少年突然变了副模样,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自然而然的亲昵与依赖。 “师兄怎么下山来了?” 不负没有回答郁九城的问题,只是问:“你为何停在这里?” 郁九城便将在芥城发生的一切简洁说明,就像乖乖汇报作业的小孩。 一旁的谢棋目光在郁九城和不负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难怪。 “难怪会有那般天真的想法,纯粹的爱恨。” 郁九城皱着眉头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棋却笑嘻嘻的避而不谈,只道:“少侠,你只看到那些女子被芥城男子残忍对待,却忘了她们是那些男人的母亲、妻子、姊妹、女儿,你要真的提着剑一路砍杀进去,怕是打了男人又要打女人哩!” “哦,我忘了你们大侠都不对女人动手的,那咱们就只能再被追着撵着逃一回了。” 郁九城不解:“为何不对女人动手?” 这下谢棋彻底愣住:“……少侠好问题!” “你一定是头一回混江湖吧?”谢棋眯着眼睛笑,“这就是人性啊,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可要真死了,又会因为那点比清水腥臭粘稠的血脉思念痛苦。” “尤其是做母亲妻子的,心肠比棉花还软,拳头锤不散,冷水淹不化,刀剑虽然能斩断,可只要拢到一堆弹一弹又能勉强恢复绵软……你看她们现在痛苦挣扎拼命求救,那是因为它们如今被欺凌、被迫害,那些男人是凶手、是禽兽,对凶手和禽兽自然是怎么怨恨愤怒都不为过的啊。” 谢棋敛起脸上笑意,冷声说:“可一旦凶手和禽兽被外来人打倒,被打得头破血流,被打得痛哭流涕,他们就不是凶手和禽兽啦!” 郁九城眉头皱得更紧:“那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谢棋哼笑,“自然又是她们的丈夫儿子啦。” 郁九城摇头:“她们受到的伤害不会因为芥城男子一时皮肉之痛而消减。” “是啊。”谢棋语气淡淡,目光幽幽地看向灯笼火把星星点点的芥城,那些男人还在找新娘子。 “可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她们生来便承受更多苦痛,每一次生长都会失去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东西,她们被压迫被损耗被舍弃,甚至不被允许降生,好像来这世上一遭就是为了受罪,命如草芥,却又拥有最坚韧的生命,逆来顺受也活,苟延残喘也活……或许是痛苦太久,已经习以为常,即便得见天光,她们也做不成什么,只要压迫损耗舍弃她们的人稍微退一步,嘴上说句软话,她们就欢欢喜喜地应下,然后余生继续被损耗。” 郁九城并不因为谢棋的话动摇:“不应该这样,命无轻贱。” 谢棋摊摊手:“当然,可现实就是这样,不信你问你师兄。” 郁九城看向不负,不负想了想,柔声问:“棉花拳头锤不散,冷水淹不化,刀剑斩不绝,那该如何才好?” 谢棋冷声:“火烧,用大火烧,烧得天铄地烧得彻彻底底,烧到心字成灰才算干净。” 不负微微笑了笑,对郁九城道:“虽然命如草芥,但你知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按你心中所想去做吧,命无轻贱,自会寻找出路。” “卡!”互助小组 导演一喊停,安频就狠狠呼出一大口浊气,心头微松,还好一条过下来了,这一场就属他的台词最多,光是背词儿就废了他老大精力,生怕忘词错词,要是重拍他都不敢保证能不能一字不错的再说一遍。 然而安频的心显然放松得有些早了。 靳导无甚表情地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你们过来看看。” 鹿之难和易故对视一眼,心中有了预感。 三人凑到屏幕前认真观看。自己演的时候沉浸其中不觉得有什么,从第三方视角看,就出大问题。 安频的心瞬间就凉了,感觉从进入这个剧组起就一直悬在头顶的沉重压力终于实实在在的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对拍摄要求严格到近乎吹毛求疵地步的靳导倒是没发怒,只是道:“看出什么了?都说说。” 易故第一个发言:“三分十五秒谢棋论命那里,我不该疑惑皱眉太过,郁九城的理念从未动摇,应该坚定比疑惑不解多,他是持怀疑态度的,不管是对芥城,还是对谢棋。” 居然精确到秒!炫技!妥妥的炫技! 靳导点点头,也没说对还是不对,只是将目光顺位投向鹿之难。 优等生发言在前,鹿之难压力山大,梦回少年时代课堂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光。 还好他是属于越慌越稳型选手,抿抿唇便侃侃而谈:“是我想岔了,过于将重心放在了‘温柔’与‘慈悲’上,忽略了不负的本质,从进入镜头起,我的目光就应该锁定在郁九城身上,即使到了后面谢棋出声,我看谢棋的目光也应该是不动声色的带着打量和……”鹿之难顿了顿,“和怀疑探究。” 靳导继续高深莫测地点头,然后看向脸色郁卒的安频。 公开处刑,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安频仿佛一个登台接受批评与自我批评的落后差生,耻辱感在他心脏充盈,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的问题就是,哪里都有问题!”安频大声检讨。 靳导脸色松和了一些,点头道:“继续。” 点头?您竟然还点头!这是装都懒得装了吗?脆弱的安频很受伤,决定破罐子破摔破而后立! “演技稀烂,毫无灵魂,我没他俩接茬尴尬,他俩没了我在哪儿一直逼逼还落得清净……明明悲天悯人心怀恻隐被我演得像个愤世嫉俗的炮灰反派。”安频木着脸,对自己先前的表演一顿痛批,狠绝得不像是在评价自己,像是在diss对家表演,“……没了。” 他把自己批到这种程度靳导都有些惊叹了:“你这不是知道问题都在哪儿嘛?怎么还会演成这个狗屎样?” 狗……狗屎…… 安频抽了抽嘴角,憋屈收下导演的评价。 靳导可不管自己说了多伤演员自尊的话,他这已经算是很温柔的措辞了,要是搁前两年,就冲这段一颗耗子屎坏了整锅粥的表演,他能当场把演员训得猛男落泪。 “你最大的问题在两方面,一个是台词,一个是神态。当然,这两方面已经基本包含了表演的大部分。” “……”呜呜呜别骂了别骂了别骂了…… 安频做虚心受教状:“您继续。” 靳导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继续道:“台词的问题呢,在于你太过刻意的追求大段台词的准确性,死记硬背照本宣科,呈现出来的就是干干巴巴毫无感情仿佛朗诵一样的效果。” “而你的神态又过于用力,情绪是饱满到位,却和干巴巴的台词两极分裂,自带廉价错位配音感,让人看着就别扭难受。” 全中,一针见血一击致命。 安频已经麻了,自暴自弃道:“我这么辣鸡您当初为什么要定我来演谢棋啊……”他自己都看不过眼了。之前还在心里排斥人家鹿之难,结果这一上对手戏……他就是坨狗屎! 靳导拍拍安频耸拉着的肩膀,语气充满鼓励:“不要怀疑自己,你还有灵气啊!” 安频:“……”灵气是个什么气?他觉得他现在只剩傻气。 安慰了差生,也该鼓励鼓励优等生,靳导看向易故鹿之难:“至于你们两个,都是用了脑子演戏的,不错,非常不错!” 鹿之难心说靳导你现在穿着深色夹克衫背着手训话的样子像极了人到中年的操心班主任。 “不过都在同一个剧组,重要角色之间的对手戏又多,光你们动脑子演戏还不行,对手戏演员跟不上全都白搭,所以啊,还是要适当拉拔拉拔队友。”靳导大手一挥,声音激昂,“这样,你们三个从今天起就组成个互助小组,易故,你经验丰富资历深,组长一职就由你来担任!” “不要辜负我对你们的期望啊!小伙子们!” 鹿之难:“……”这已经不能说是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班主任指定课外互助小组! 靳导斩钉截铁:“再给你们一个小时,把这场戏彻底吃透!” 靳导这任务一下,鹿之难都替易故冤了,明明只是来演戏,结果莫名奇妙就摊上了两个拖油瓶,拿主演的工资还要干辅导老师的活儿…… 不过……鹿之难悄悄瞄了一眼一直对着他们的摄像机,扛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那天在农家小院里见过,是红枣台的摄像师,莫非……靳导是为了节目效果? 再看易故,也没有一丝不甘愿,靳导说完就点头,甚至嘴角还带起了一丝笑意,鹿之难心中越发肯定是为了节目效果,说不定,综艺那边还要给他多开一份工资! 鹿之难扼腕!暗恨自己不争气,不能像易故一样凭实力拿到互助小组组长的工资! 对戏互助小组易组长走马上任,直接点名落后生安频:“你先把你这一场的台词按照节奏分段,然后按段记忆,优先体悟其中感情,再逐一串连。” “你应该也拿到了角色详细的人物背景设定,虽然还没拍到后面,但一个角色是立体的,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他立起来,然后通过一场一场戏把他填满,要接受他的思想,理解他的情绪,相信他在不同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总之,能说出那些台词的谢棋不会是个愤世嫉俗的愣头青,你要联系人物背景深挖他的心理。” 安频频频点头,恨不得拿出本子做笔记。他的确是将谢棋演得浅薄了。 指导的话说完,易故转头看鹿之难,含笑道:“鹿副组长说两句?” 嗯?他怎么就副组长了? 可安频充满对知识的渴望的眼神已经看了过来,水汪汪亮闪闪,被赶鸭子上架的鹿副组长只得硬着头皮说两句:“像这样有大段词的戏尤其要注意情绪层次,不要怕说错词,台词可以反复练熟,感情不到位词说得再顺也没有说服力,观众只会出戏。” 末了,头一次当副组长的鹿之难觉得有必要鼓励一下组员,又添了一句:“你的感情还是很到位的……” 安频还没来得及高兴,一旁的易故就顺势接了一句:“是过位了。” 安频表情再度僵硬。 鹿之难于心不忍,小声替他申辩:“过位收一收就是,总比寡淡要好。” 这倒不是假话,虽然靳导说安频把这一场戏演成了狗屎,但这并不意味着安频就真的一无是处。鹿之难在监视器旁边观察了好几天,对靳导的‘灵气’评价深以为然,同年龄段,在这样大的演技差距下和易故演对手戏能自然不作做就已经不容易。 而且安频还有个别人没有的优势,当爱豆的经历让他很会找镜头,十分懂得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完美的出现在画面里。 易故笑看鹿之难,意味深长道:“小鹿老师,严师出高徒啊,咱们俩可不能手下留情。” 严师出高徒?师……师徒py?!鹿之难脑内一道金光闪过,瞬间醍醐灌顶,这不就是绿唧唧呼声超高的经典搭配么! 高冷强大师尊x单纯倔强徒弟! 鹿之难悟了,鹿之难懂了,鹿之难决定退出这场注定磨难重重虐身虐心的凄美大戏。 “……不敢当,论演技论实力,易老师才是当之无愧的老师,我就随口一说,当不起一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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