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男子成亲,到底不够体面。前些日子,知州夫人就曾有意无意地说起她娘家的一个侄女,那女郎陆夫人见过,娴雅大方,最要紧的是对陆云停也是有意的。陆夫人对她倒是满意,若是她与云停能成好事,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只是不曾想,此事刚有个苗头,陆云停就病了。陆夫人看着病恹恹的儿子,心里有些不安,莫不是因着他们想销了婚书,让这两个孩子各自成亲,云停便病了?陆云停闻言重重咳了好几声,好似要将脏腑都咳出来,他散了乌黑的发,眉眼憔悴,衬得面色越发不好看,陆夫人好一阵心慌,抚着他的后背,“云停……”陆云停喘息着说:“可我这些日子,总梦见我死了,”他眼神飘忽,道,“我还梦见我去了阎罗殿,见了那地狱判官,他说我此生只有二十年的寿命,此前是有福泽深厚之人庇佑……”陆夫人伸手抓住陆夫人的手,叫道:“娘,那判官说着就要划去我的名字,让鬼差来捉我下地狱。”陆夫人心疼发紧,脸色也变得发白,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儿已经过了生死大关,只会否极泰来……”她安慰着陆云停,低声道,“别怕,娘在呢。”陆云停看着陆夫人惊惶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陆夫人道:“再说,那福泽深厚之人定是于青,有他在你身边,你怎么会出事呢。”陆云停没有说话,陆夫人道:“我现在就去将于青叫来。”她说着就要起身,陆云停却抓住了她的衣袖,叫道:“娘。”陆夫人:“嗯?”陆云停看着陆夫人,摇摇头,道:“没事。”正在这时,府中的大夫急匆匆地来了,陆夫人让开两步,看着大夫替陆云停诊断。大夫胡子花白,医术颇高,他将手搭在陆云停腕子上断了片刻,眉毛慢慢皱了起来,脸色有些疑惑。陆夫人问道:“大夫,云停如何?”大夫踌躇不言,又瞧了瞧陆云停的瞳色,还让他张嘴看了舌苔,神情越发困惑,依脉象,陆少爷并无病相啊,而且脉搏有力,分明是身体康健……大夫刚想说,就听陆云停咳嗽了一声,他循声看去,就对上了陆云停的目光。这大夫和荀大夫都是常年为陆云停看诊,几人也算熟知,瞧见陆云停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领神会,他捻了捻胡须,说了几句无关痛痒话,都是让陆云停不可操劳,好生调养之类的话。陆夫人不放心,道:“我儿真的没有大碍?”大夫斟酌道:“治愈沉疴宿疾非一日之功,需得徐徐图之,心急不得。”陆夫人心中稍宽,陆云停说:“娘,我说过不碍事的,只是一点儿头疼,睡一觉便好了。”陆夫人皱着眉不说话。直到晚上,江于青才踏入了陆云停的屋子,药是刚熬好的,江于青闻着那药味儿心中就懊恼。少爷都病得要吃药了。陆云停半靠在床头,手中还在翻着一本账簿,江于青将药放下,道:“少爷,怎么还在看账?”陆云停眼皮都不抬。江于青抿抿嘴,低声说:“少爷,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我气了。”陆云停这才勉为其难地抬起头,瞧了江于青一眼,他发黑眼亮,唇色朱红,暖黄烛火下笼了层柔光,越发显出漂亮雅致,还多了几分羸弱之态。江于青心中一软,挨过去,勾了勾陆云停的衣袖,陆云停垂眼看着那几根勾着他衣袖的指头,跟勾他心似的。他手指微动,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去捏住揉玩一番,忍了忍,只是捏住了账簿,淡淡道:“你做错了什么?”“一心为陆家着想,为我着想,有什么错的?”江于青心中叫苦,小声道:“我不该惹少爷生气。”陆云停扯了扯嘴角,道:“我生什么气,我该高兴,你这可都是为我好,大方体贴得很。”江于青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神情,哄他,道:“我不大方,一点儿都不大方,半点儿都不想将少爷让给别人。”陆云停抬起眼睛,看着江于青,江于青见他似有所动,心中一喜,道:“真的,我只要一想到少爷要娶别人,心里就难过得要命。”他道:“可少爷这么好,老爷和夫人对我更是恩重,我怎么能让少爷,让陆家因我而受人耻笑?”陆云停轻哼一声,道:“若真的喜欢一个人,莫说只不过是他人的流言蜚语,就是天地崩裂,这个人也得抓手里,生同衾死同穴。”江于青怔住。陆云停道:“你不曾问过我可愿不愿娶亲,就自作主张,将我推给他人。江于青,你这所谓的喜欢,不过如此。”8080陆云停那话说得江于青愣了愣,诚如陆云停所言,他所想的种种看似都是在为陆云停所想,可他又何曾问过陆云停,自己笃定的这些,于陆云停而言便是好吗?这么一想,便觉得他的喜欢何其不坚定?可他又凭什么坚定?江于青想,他有今日的一切,都是陆家给的,没有陆家,江于青哪里是什么江于青,只怕一辈子都是个埋泥壤里的命。他心神不定,面上的神情也掩不住,有懊恼,有惭愧,还有几分怯意陆云停已经很久没有在江于青面上瞧见这样的怯意了,让他一下子又想起几年前的江于青。那时的江于青初来陆府,瘦瘦小小,其貌不扬,他一见就不喜,尤其是在知道这是母亲为来寻来冲喜的之后,满脑子只有荒谬二字再看面前人,就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鼻子,哪哪儿都不顺眼。他愈瞧江于青不顺眼,江于青就愈是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小心翼翼地陪着笑,他爹娘对他一好,他就诚惶诚恐,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回报他。陆云停看着江于青,到底是叹了口气,问他:“江于青,我的命值钱吗?”江于青想也不想,道:“那当然,少爷的命岂能用值钱二字来说”那是千金万金也比不上的。陆云停哼笑了声,说:“可若不是你,说不定我早见阎王了。”江于青微怔,无措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有关系,”陆云停笃定道,“那一年溺水,我只剩了一口气,家中其实已经着手备棺椁了,后来是爹娘将你带回来为我冲喜,你进府的当天晚上,我就醒了过来。自小就有术士断言我活不过弱冠,可如今我身体康健,若无意外,便是再活两个二十年也使得。”“你救了我,便是救了整个陆家,”陆云停深深地看着江于青,说,“江于青,不是陆家对你有大恩,是你对我,对陆家有大恩。”他说得认真,江于青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做,是少爷自有上天庇佑……”陆云停道:“上天若庇佑我,此前十六年做什么去了?”江于青抽了口气,伸手捂住陆云停的嘴,道:“少爷,这话可不能说,神佛勿怪,神佛勿怪。”陆云停瞧他吓坏的样子就笑,一双眼也弯了起来,凑过去啄他掌心。江于青被他闹了个大红脸,白皙的脖子都漫上了一片红潮,难为情地收回手,可还没收回去,就被陆云停握住了,他道:“庇护我的,一直都是我的小文曲星。”“所以,”陆云停说,“你大可自私一些,不必事事都想得这般复杂,你喜欢我,想和我一直在一起,便可以和我一直在一起。”“陆家人从不活在他人口舌之下。”陆云停挠了挠他的下巴,神情却很认真,又有几分倨傲,道:“我如是,你也如是。”江于青看着陆云停眉梢眼角的傲气,心中似被狠狠撞了一着,陆云停说,他大可自私一些,他真的可以吗?江于青面前掠过陆老爷、陆夫人的面容,仿佛看见了二老看着他的眼神,他心紧了紧,下意识地攥住陆云停的手。陆云停吃了痛,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江于青,突然,江于青腾地跪坐起身,直勾勾地盯着陆云停,没头没脑道:“少爷,我会对你好的。”陆云停:“啊?”江于青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看着陆云停,郑重道:“明年科考,我定会努力考中进士,金榜题名。”他说:“到那时,我一定会求得老爷和夫人的允许,请他们成全我与少爷。我虽不能为陆家留后嗣,可我此生一定不会让少爷受半点委屈,倾尽我所能,爱少爷,敬少爷。”陆云停:“……哎?”陆云停怎么觉得他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的。江于青这模样,颇有几分话本里寒门小子求娶富家千金的架势,他怎么……怎么就成了被求娶的那个?陆云停神色复杂。他看着江于青斗志昂扬的样子,不由地想,他这药,下得是不是有点猛了?等等明年科考,再向他爹娘陈明二人之事?那还了得,岂不是还要再等一年?不,现下还未过年,是两年啊!整整两年!陆云停轻咳了一声,道:“……倒也不必等到你金榜题名……”“那怎么能成,”江于青神色坚定,“岂能委屈了少爷?”陆云停:“……”他不委屈,真的,他还要和江于青偷情似的才真委屈。陆云停灵光一闪,突然就往江于青身上倒,江于青一下子就慌了神,“少爷!”陆云停说:“我头疼,疼得厉害……”江于青:“我去叫大夫。”陆云停抓住他的手,说:“大夫来了兴许也没什么用,我觉得”“还是得冲喜。”作者有话说:今天是短短的一章8181陆云停没来得及再磨出一回冲喜,倒是他这装病,先叫他爹看出不对来了。乍听陆云停病了时,陆老爷也是一慌,委实算是叫陆云停早些年的体弱多病吓着了。陆老爷纵横生意场上多年,一双眼睛毒辣,即便陆云停这病装得实在像样,可在儿子病床前待过两回就瞧出一点不对了。病归病,老拉着人于青的手作甚?还要人家给他读话本子听,吃饭要喂,穿衣也要假手于人,俨然半个废人。天知道他这个儿子性子傲,要强,小时候病得厉害时在他们面前尚且要撑几分体面。这瞧着颇有点恃病而骄的意味了。陆老爷目光在陆云停和江于青身上转了个来回,冷不丁的,就对上了陆云停的眼神,彼时陆云停正张嘴喝下江于青喂他的黄汤,咽黄连似的,皱着眉叫苦。父子俩四目相对。陆老爷面无表情,陆云停慢慢眨了眨眼睛,对他爹一笑。陆老爷脸黑了黑,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冲喜冲成真的了,这小子还真惦记上了江于青。不多时,陆云停说嘴里泛苦,想喝甜汤,江于青自无二话,去厨房让下人给他煮甜汤,屋子里便只剩了父子二人。时已隆冬,屋中烧了银丝炭,暖融融的,父子二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谁都没说话。陆云停到底年轻,过了一会儿,先叫了一声,“爹。”陆老爷脸上没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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