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雁声皱着眉头,说:“宁宁才刚做完手术,有什么事……”程郁打断翟雁声的话,他说:“宁宁做手术前,不可以说,宁宁做手术时,也不能说,做完手术了,她没有醒来不能说,是不是以后还要等她出院了,康复了,顺利上学了,这样一拖再拖,跟以前又有什么区别呢?”翟雁声扭头瞪着程郁,程郁便抬起头跟他对视,翟雁声的目光落在程郁还青紫的颧骨上,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僵持着。直到翟雁声的父母走上前来,陆瑾瑜打断两人的对峙,道:“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要在医院里吵吵嚷嚷的,雁筠说她在这里盯着,让咱们回家聊聊。”距离翟宁宁麻醉药效过去还有好几个小时,翟雁声看了看手表,又对上翟雁筠的眼神,明白过来是翟雁筠安排的,想必翟家二老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有意义,便勉强同意了这个决定。程郁以前从没有进过翟家大宅的书房,这样的地方不是他能够涉足的,因而今天云城夏天的下午极热,办公室里的三叶风扇吊在屋顶转个不停,但总是不消暑。孙姐将手里的文件当做扇子摇着进办公室,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办公管理部这办事效率真是提不成,装空调的事儿喊了好几年了,去年好容易把准备工作做好,又说资金不到位。咱们这些卖命的人,何年何月才能吹上空调啊!”瞧见吴蔚然晦暗惨淡的脸色,孙姐只当他是中暑了,道:“科长,这离入伏还有一些日子,你怎么脸色就这么差了,云城夏天太热了,怕你待不住。”吴蔚然原本在神游天际,被孙姐的话唤回思绪,笑着道:“还好,只是这个文件明天就要送上去了,现在还没写完,头疼。”孙姐给吴蔚然倒了杯水,说:“要我说啊,也难怪科长你这么年纪轻轻就成了科长,我看咱们厂里跟你同龄的这些年轻人里,真没几个能比得过你的。听说厂里又有外派的名额了,不如你再去一趟吧。趁着年轻多出去镀镀金……”吴蔚然没再听孙姐接下来说什么了,他手机嗡的一声震动,来了一条短信,是程郁发来的,他说已经跟翟家人都将话说明白了,只是翟宁宁刚做完手术,需要人照顾,等她出院了就回去。吴蔚然盯着短信看了好一会儿,先前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现在解决起来好像轻松得不像话。短信的前半句对两人来说是好事一桩,但后半句,吴蔚然看着,总觉得不能立刻回来,就会夜长梦多。吴蔚然心中懊悔,早知会将程郁留在海城,不如昨天夜里就不让他走了。但当时翟雁声四两拨千斤一般戳中吴蔚然的痛脚,的确让他心乱如麻。偷情被戳破的尴尬,心思被猜中的惶恐,还有程郁对眼前局势左支右绌的乏力,都让吴蔚然倍感焦虑。现在他亲自“请”走了程郁,这才又觉得既然当时都被翟雁声撞破现行,不如就当场讲话说个透彻明白,免得人跟着翟雁声走了,吴蔚然鞭长莫及。吴蔚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复程郁,索性将手机丢在一旁,继续写他的文件。风扇嗡嗡转着,吵得人头疼,吴蔚然写了几行字就写不下去。孙姐在一旁看见吴蔚然的模样,道:“不如我来写吧,这天太热,你来这边休息一会儿缓缓。”吴蔚然没有推辞,起身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疲惫地靠着,伸手揉按自己的太阳穴。程郁和翟雁声走了以后吴蔚然一夜未眠,他不想回到房间里面对那一片狼藉的床铺,但是一片狼藉的又何止是那小小一张床。孙姐是习惯了云城酷暑的人,一边对着电脑缓慢地打字一边跟吴蔚然说:“小吴,不是我说你,这会儿有个女朋友,天热了给你送瓶饮料,买根冰棍,宿舍里熬一锅绿豆汤,这都是好的。你这孤身一人的,上回跟你介绍的小寒,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姑娘辞职了,下回我一定给你寻摸个贴心的。我看啊,这只看条件般配还是不行,还得是个体贴的才配你。”吴蔚然只觉得孙姐比嗡嗡的风扇还聒噪,但是孙姐提到绿豆汤,吴蔚然又想起他早晨出门前才看到的程郁熬的那一锅汤。程郁留下了许多痕迹,但是吴蔚然总怕他不会回来了。半个月过后程郁果真没有回来,他又给吴蔚然来了条短信,说翟宁宁情况不好,突然发起高烧,他得再留一段时间了。吴蔚然收到短信后其实很想问问程郁,偌大一个翟家,难道就连一个照顾翟宁宁的人都没有吗,为什么偏要困着程郁留在那里。但是吴蔚然终究没有问出口。跟程郁在一起的姿态已经够难看了,吴蔚然不想让自己连最后的体面也失去。收到短信时吴蔚然正在开会,炎热的午后,整个会议室里坐满了穿着白衬衫的机关部门领导,吴蔚然坐在后边,感到难以言喻的憋闷。不知神游天际多久,吴蔚然被台上领导的一声惊雷炸醒,他听到领导说这一次跟市里争取的外派学习名额非常紧张,机会也十分难得,所以尽量向厂里的年轻干部、年轻技术人员倾斜,原则上年龄不能超过三十五岁,非常优秀的可以放宽到四十岁。今年已经参与过培训的,就不在这次培训的考虑范围内,以求将培训机会覆盖向厂里更多的人。领导最后说,这次培训是在海城,跟海城那边的大型工厂交流学习,既有学习,也有考察,时长总共一个月。身在这样的单位,大家都知道所谓交流学习意味着什么,几乎就等于是休假游玩的机会,更何况还是在海城这样的大都市待一个月,消息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振奋了,恨不能在会议现场就开始填写报名材料,立刻就出发奔赴海城。吴蔚然听到会去海城的消息,心中也是一动,按理说他是不符合要求的,先前他才参加了电视台的培训,这次去海城就免不了得多花费些时间精力。但是吴蔚然觉得自己必须要去,程郁已经去了那么久,他久久不归,吴蔚然已经极度不安。翟宁宁先前恢复状况一直不错,翟家请了最专业的医生,又精心地照顾着,再加上她原本的身体素质就不错,眼见着一天天好起来了,前一晚夜里却突然开始发烧,又被送进手术室急救,整个翟家乱成一团,程郁的心也被吊了起来。这些日子程郁跟翟家其他人总是轮换着去医院陪翟宁宁,大约是翟家人有意安排,程郁和翟雁声的时间被完美岔开,半个月的时间,两人同住在翟家,又每日都要去医院,竟然从未遇上过。这会儿翟宁宁情况不好,程郁才见到半月不曾见过的翟雁声。他似乎是刚从公司赶来,身上还穿着正装,一路疾奔过来,在人前才勉强维持住冷静,将衬衣纽扣解开两颗,脱了外套拿在手里。翟雁筠走过来,同他说了几句话,大约是安慰他,让他不要着急,先坐下喘口气。程郁在走道的椅子上坐着,附近其他的椅子上都坐着焦急等待的翟家人,翟雁声也只能坐在程郁身边。坐下前翟雁声看了程郁一眼,程郁连忙往旁边的位置挪了挪,两个人之间隔出一个位置,各自坐着。两人都望着手术室的方向,翟雁声的位置靠前,程郁能看见他半张侧脸,这样杀伐决断的一个人,现在已经能显而易见地察觉出疲惫,程郁觉得翟雁声有些可怜。他想,如果当时翟雁声顺顺利利跟乔伊结婚,现在想必也不至于这么左右为难。程郁鬼使神差地对他说:“你应该结婚了。”怕翟雁声误会,程郁又连忙解释说:“至少能有个人照顾宁宁,她其实并不是需要我,她只是需要一个人陪她长大,她需要妈妈。”翟雁声没有回头看程郁,他仍旧看着手术室的方向,沉默一会儿,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翟雁声这样说,程郁就识趣地闭上嘴。没过一会儿手术室的灯灭了,翟宁宁又被送回病房,程郁想要跟进去,但被翟雁声拦住了。翟雁声对他说:“守了这么久,你回去休息吧。我的车在楼下停车场,你让司机送你。”吴蔚然争取到来海城考察学习的机会颇费了一番心力,原本这次考察的确没有他的名额,但是吴蔚然主动争取,再加上他平时工作做得的确不错,厂里也有意培养他,吴蔚然晚上又亲自登门拜访了领导家里,这事儿便成了。吴蔚然带了两条烟过去,领导稍作推辞收下,又同他说:“照理这东西我不该收,否则就是收受贿赂,但小吴,你平时工作做得好,也是厂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你要是开口,厂里理应尽量满足。这两条烟我就当是你寄存在我这里的学费,等你回来高升的时候,我再原模原样地给你送回去。”吴蔚然连连摆手,说:“是我唐突了,只要能去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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