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轲坐起来,揉了揉凌乱的头发,随意在头后束起发髻,套上斗篷翻身下楼,买了两坛酒,抱着酒坛去了房顶。
晚上风大,没有月亮,客栈里漏上来的几缕灯光勉强将周遭轮廓照出来。
唐轲坐在风里,猛灌了几口酒。
客栈最便宜的酒,酒精里掺满了水,半点香味没有,从喉咙滚过,又苦又涩。
天边微亮时,路边多了个早点摊子,夫妻档。
男人弯腰将炉子里的炭火拨动两下,风箱打开,有零星几点火苗窜出来,他仰着脖子朝后躲了躲,被站在旁边和面的老婆看到,扭头朝他笑骂了两句。
男人也跟着笑,回怼了两句,站起身,拿袖子帮老婆擦额角的面粉,又被老婆骂了两句,兴许是嫌弃他袖子上的炭灰脏,男人毫不在乎、擦得更用力了,老婆咯咯笑出声。
唐轲两坛酒喝干,呆坐在房顶,盯着两人看了许久。
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湘儿,或许也能过这样的生活。
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湘儿
没有这样的如果。
唐轲从屋顶翻身下来,询问了客栈掌柜附近出租房屋的情况,规划好路线,一家家问过去。
不能透露身份又没有一分钱押金,在都城想要租房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出所料,整日下来,唐轲一无所获。
天色晚了,唐轲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胡乱吞了、尝不出味道,回到客栈,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依然毫无睡意。
又想下楼买酒了。
可就算是客栈最便宜的酒,这样每晚喝两坛他现在的几个铜板也是撑不住的。
唐轲朝腰间的钱袋摸过去,手指被金锭的棱角硌到,有些不该有的思念就似开了闸的河水汹涌而来。
有一瞬间,唐轲希望能有个人来将自己的腿打断,那样他就不会不听话地往鹿鸣山庄跑了。
但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唐轲的腿脚依然敏捷,飞檐走壁的功夫仍旧上乘。
意识是迟钝的,身体却是诚实的。
唐轲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鹿鸣山庄书房对面屋顶上了。
他躲在屋脊后,看着书房外头院落的石桌方向。
朱文祯像往常一样在八角石桌上摆满了食物点心,放在桌上的灯盏半数都已经燃熄,桌边放了高高一摞小书册,桌上被枯叶覆满。
那个清瘦单薄的小身影坐在桌边,石像般,一动不动。
他垂着头,双颊耳尖都冻得泛红,鼻头红肿起来,像只雪地中的小鹿,眼睛半垂下来,目光涣散,视线落在手上捧着的猫耳面具上,原本鸦羽般舒展的浓密睫毛被泪水打湿,粘成一簇一簇,不断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上头滚落下来,滴在猫耳面具上,将那纸质的面具洇湿到变形。
院子很静,他的哭泣都是无声的。
唐轲明白了心如刀绞的滋味。
他仿佛看到有人拿匕首捅在他心里,转动着刀刃不断翻搅,将皮肉和着血水捣烂成泥,仍不肯停歇,他抬头,发现握着匕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唐轲攥住屋脊覆瓦的手指紧紧收拢,掌心的琉璃瓦片碎裂开,有两粒顺着屋檐滚落下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朱文祯蓦然抬头,朝对面屋脊望过去,视线模糊,看不清房顶上的情况。
小可
朱文祯倏忽站起来,朝碎裂的瓦片掉落的地方奔去,停在屋檐下,仰着头看屋脊,小可,你来了,是么?
小可,朱文祯抽出腰间佩刀,朝屋檐用力劈下去,砖瓦碎石簌簌落下,溅了他满身,我与你道歉,我做错何事都会改,好不好,小可
唐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回客栈的,但他下定决心再也不踏进鹿鸣山庄半步了。
店小二看到唐轲回来,从酒坛边直起身,客官,今日夜间新进的酒,要不要尝
小二话讲到一半怔住了,举着酒舀呆望着唐轲,没料到这么个气场冷峻逼人的七尺汉子能哭成这样
唐轲捱了一夜,第二日肿着一双眼又跑了整天,依然没能找到肯给他租房的人。
假期结束,唐轲一早回书局,先在暗处观察许久,没有看到朱文祯的马车,说不出心里是轻松多些还是失落多些。
他上了楼,被伍梁生劈头盖脸一顿讲。
你这是请假搞暗杀去了?两日不见变成这么人不人鬼不鬼了?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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