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一口气呛着,剧烈地咳嗽着说:“咳咳,他们还有脸提起?难道他们要以此作为要挟吗?”
孟善为她顺着气,解释道:“罗脉通大概当年就已然悔过,他收养了潘副将和广副将的幼子,并将此事记于他的行医手札之中,只是将真实姓名隐去。“”罗西府的罗川乌是太医,他为我看过几次诊,从我的眼中查出了端倪,做出大胆的猜想——我就是当年那一位换眼的将军。”
苏夫人不解:“老爷的眼睛明亮有神,看着甚好。罗川乌他查出什么来了?”
孟善捂着自己的左眼,出神地说:“在换眼之前,我一箭只能射穿空中三枚铜钱钱眼,然而那次伤愈之后,我重上校场,玩那种射铜钱的游戏,轻轻松松就能贯穿八枚铜钱。在此之前,只有潘副将能做到四枚。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臂力和弓马技术提升了,直到后来一次,我在书房处理公务,无意中抬头见几丈之外飞来一只蚊子,入目时纤毫毕现,我一指就将蚊子弹死,却突然反应过来,现在我能轻松做到这样的事,不是我的功力提升了,而是我的目力大增!”
“目力大增?”苏夫人在灯下细看夫君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两个瞳仁的色泽竟然不一样,怎么以前她从未注意到?
孟善沉痛道:“潘副将的移动目力是军中最好的,他有个绰号叫‘青蛙眼’,正是因为他能随意地看清飞行中的蚊子小虫。这是他们潘家的独门秘法练出的目力,没道理我突然多出来这项本事。这两年我上了年纪,右眼偶尔有迎风流泪的毛病,左眼却还是一样的好用,为此我让罗川乌看过几回眼睛。他检查之后,疑心我的左眼不是我自己的,结合从罗脉通的手札里读过的故事,又问了我跟罗脉通的交情,最后他认定我就是那个‘逼迫’罗老太爷昧心事的人。”
苏夫人怒道:“罗脉通在手札中还不讲实话?谁逼他做那样的事了!据此看来,他到现在还没悔改!”
孟善从袖中拿出一个黄木封皮的本子,交给了苏夫人,道:“这就是罗脉通记载此事的老手札,夫人你帮我收着,以备日后同他们对质。”
苏夫人接过来,问:“怎么弄来的?”
孟善淡淡一笑道:“罗川乌上京之后,就住在他二伯罗杜松家里,我让小五潜进去偷了出来。读过之后我猜想,罗脉通之所以写‘有人逼他这么做’,一方面他是打从心里愧疚,不能面对当年的事实;另一方面,那时候皇上也确实说过,只要我万事大安,他们就加官进爵,否则就提头来见。罗脉通手札中提到‘迫使他为恶的人’,指的应该就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苏夫人恍然道,“难怪他不敢把真名写出来。”
孟善点头:“同时,罗脉通还为他年轻时沽名钓誉、医术不精的事忏悔,他在手札中写道,经过多年的走方行医的磨练,他的三清针法大有所成,当年的事重来一次的话,他已经可以做到一根银针治好一切伤病,然而如今,再后悔也不能挽回了。他不住在罗府安享富贵,也是因为心里含愧,不敢去想这些荣华富贵的来源。”
突然,窗外的院子里传出好大一声响动,管家媳妇张霸家的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贼,有贼啊!快来人抓贼!”
可满园子的丫鬟都因为疫病传染的缘故被锁起来了,哪里能现有使唤的人?就是放烟火讯号传唤外院侍卫,也是远水不解近渴,等他们来到这里,小贼早逃窜去别处了,偌大的孟府找起来费老鼻子劲了。
孟善皱眉,什么小贼有本领摸进孟府内院?外院轮守的三百侍卫可不是死人,夜间的守卫堪比皇宫大内,会飞的武林高手都飞不进来!
此刻夫人还病着,他无意去追那个贼,只顺着哗啦啦的声响打出一道掌风,一扇木窗离框飞出,精准地袭上贼子的后心。那贼闷哼一声,挣扎着越墙而走,听那声音和娇喘,那贼分明是个女子。
少时,张霸家的进来回禀:“贼人背了两包袱的金银细软逃跑,却在院里掉下一包,被老奴撞个正着。然后风刮来一个窗户,把贼人砸出三升血,可她还是裹挟一个包袱逃跑了。”
孟善一晒道:“她跑不远,你放烟火筒让外院的侍卫进来搜,把守住各个出口和各要道,别惊着了内院的家眷们。”
张霸家的得令而去。苏夫人白了孟善一眼,不悦地嗔怪他道:“你要抓贼就好好抓,干嘛打坏我的窗户?别以为你抓一个贼,我就原谅你去李月芝房里睡觉的事了!”
孟善呆滞一下,讷讷道:“……我睡的是她的书房,不信你查问翟叶阁的下人。”
苏夫人是一位性情与众不同的女子,有时候大度得有兼收天下女子入孟府的气势,有时却小气得眼里揉不进半粒砂子。孟善一阵无奈,连忙转移话题说:“而今,罗川乌一心想救这次湖州谋逆案中受牵连的族人,罗川谷则是想把没进官中的几十万谷粮要回来,或折价要回几万两银子。他们管窥蠡测,推断出了当年山洞中的所谓真相,拿着这个事作为要挟,还说潘副将、广副将的儿子已长大成人,一旦他们知道了真相为父报仇……”
“呸!”苏夫人勃然大怒,“罗家的人好不要脸,一群三脚猫医术的臭郎中,他们有什么底气敢上门威胁老爷?他们以为,仅凭这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叫老爷身败名裂?那也未免太小看孟家了!那个死老头罗脉通不是还尚在人间么,既然他愧疚了悔过了,就快让他出来作证!”
孟善摇头:“听说,罗脉通中风瘫痪在床,口外目斜,神志不清,连话也说不清楚,只怕不能出来作证了。而且这一回,罗川乌他们是非常低声下气的来求咱们办事,还带来了前段时间所有人都在传的‘能治百病的药丸’,要用那个药来作交换。”
“能治百病的药丸?”苏夫人嗤笑,“你听他们胡说!世上哪有这种药?”
孟善抚摩她犹沾着一点干涸血迹的憔悴脸盘,沉声道:“是真的,这个药丸炒得很火,据说吃十颗就能长生不老。京中的达官贵人,包括皇长孙朱允炆在内,都对罗家的宝药趋之若鹜,但罗老太君矢口否认罗家有这种药,还在一次宴会上当众立誓说,罗家绝对没有治百病的神药。有人觉得这是欲盖弥彰,却也没法儿进一步追查。然而,罗老太太的容颜返老还童,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苏夫人挑眉:“那又怎样?”
孟善犹豫一下,道:“罗川谷说,罗东府其实有家传宝药,有一次他装成病得很重的样子,他母亲罗老太就取了一丸药给他吃,吃后感觉精神百倍。这一次,他将整坛药偷换出来,带到了京城,就是想换回那四万两粮谷钱,好回家交差。”
苏夫人冷哼:“不论是真是假,咱们才不稀罕他家的药,也不能帮这个忙。湖州罗家谋反是事实,老爷你手握重兵,是莫大的荣宠,也是一种临渊履冰的危险。你的每一个表态都会被皇帝和朝中百官解读出各种意思来。罗家谋反,而老爷你却帮他们说话,还用免死铁劵救他们,皇帝心里会怎么想?”
孟善仍然犹犹豫豫地说:“那个罗川谷还说,愿意先敬献三丸药以示真假,也为了表达他的合作诚意。夫人你病得这么重,不如咱们……”
“不行!”苏夫人气短而乱,面色也越来越苍白,仍坚持咬牙否决道,“绝对不能用免死铁劵换药,我宁可死也不吃那个药!”
“夫人哪,其实他们要的是……免死金牌。”孟善告诉她。
“免死金牌?!”苏夫人瞪大了双眼,几乎要气晕过去,“罗家人究竟有多不要脸?竟然跟孟家要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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