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堂语后脑勺抵在石鼓面上,魏浅予依旧站在路口,两人之间隔着人潮,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魏浅予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往后退也不往前回聆染堂,裹挟在人群中,扶着膝盖缓慢蹲下。梁堂语看他脸色惨白,可能是累了,因为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抬头找寻看周围有没有开着的小卖部。魏浅予把头埋在膝盖里,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他下不了决心,他骂梁堂语混账,可他又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茶罐,舍不得五婶,舍不得干爹,舍不得那个放在心尖上惹他生气的人。梁堂语在他面前蹲下,摊开掌心里边满满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他不知道怎么开口,魏浅予也不抬头,周遭人声喧嚣,他清了清嗓子,低低说:“小孩,我有糖,跟我走吧。”米酒圆子魏浅予抬头,看他师兄蹲在跟前,神情局促,目光温柔。心里那如火烧乱麻似的感觉倏地就散了,但他还不想饶人,别过脸去。梁堂语不会说话,这时候只会跟陪着蹲在原地,被过往行人看着,神情多少有些不自在。过了半晌,魏浅予约莫他脸皮薄的师兄的脸皮该遭不住,这才抓着他手站起来,抽回时摸了一块糖,拆开塞进嘴里。他嘴里嚼着糖,甜丝丝的,脸上还生着气,闷闷地问:“你不是要我滚吗?”梁堂语和跟他并肩,瞅着一边腮帮子掖着糖块鼓起来,抿了下唇,似乎是经过了短暂的思索,看着宽街前边卖糖炒栗子的摊,语速不快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觉着我有什么不对。”魏浅予没成想他还“不知悔改”,被喉咙里甜腻的口水噎了下子,发觉他这师兄真不会哄人,这时候哪怕沉默都行,非要上赶着惹他生气。“你没什么不对,还来找我。”他作势要把嘴里的糖抠出来还了。梁堂语抓着他手,眼瞅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又松开,说:“别闹了。”“你这不让人说的性子得改。平日在梁园跟自己人置气就算了,我担待你,当着彭先生面你发什么疯,刚才你说的是什么糊涂话,都是七尺男儿郎,就你专挑难听的话骂人。”魏浅予心说他这哪是骂人,今早晨说的每个字都是实心的,彭玉如果对他师兄没那份心思,赶明儿他就把手剁了。他虽然心里不服,嘴上却消停了,借着将腮帮下的糖拨到另一边弯了舌没吱声,没再和他师兄对呛。沈启明买了后天的票,后天他就得走了。他妈的忌日他不能不回去,仅剩这两天,他想和和气气过完,他的心思还没说,情书还没送,他还有好多事情没做,他要让他师兄念着想着他。“师兄。”他的态度一下子转了个变化,说:“今儿个评弹没听成,我们回去刻章子吧。”梁堂语不知道他怎的突然用功,用眼角睥他说:“玩这么些天,舍得收心了?”魏浅予笑,半撒娇的挽过他手臂往回走,梁堂语这次倒是没推开他。来往行人依旧不断,糖炒栗子和桂花糕的香味在街上飘,十字路口前连脚印都没留下,这次他们走了同一个方向。梁园的门没锁,彭玉已经带了东西离开了,荷风山馆里什么都没留下,风穿回廊,麻雀在枝头叫。梁堂语透过洞窗看向对面,“今天是我对不住他。”魏浅予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世间人,但行心头事,不计辜与负,哪有什么对不不对得住。”做生意如此,感情尤其。可他师兄还没开这方面的窍,他又把后半句给咽了下去。魏浅予说好的要平和过,就真的安安稳稳跟他师兄在书房里待了一下午,他刻章他师兄描画,二人就算互不交流都不会觉着烦闷无聊。阳光斑驳,清风阵阵,四周竹叶簌簌,寸寸光阴似乎都裹了金粉。流光抛在此处,不会觉有一点辜负。魏浅予窝在案头刻章子,刻了一方“百岁同心”,觉着太直白,又磨掉,笔尖戳着墨碟,手里的寿山石都被焐热,还是没想好要写什么字,视线掠过手腕上的红豆串,又舔墨下纸,写下了“共郎长行”四个字。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心里想着这首诗,想着他要远行,想着千言万语无法述诸于口,不再用指腹夹刀,用指尖抵住刀背,下刀铿锵有力石屑纷飞。这方章子他刻的尤其大胆痛快。他抱着这样的心思,一直刻到天黑,梁堂语开了灯,书房里的咯吱声也终于停下,蘸过印泥拓稿,线条古朴大方,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连修整都不用,十分漂亮。魏浅予仰头揉自己累酸的后颈,把章子举在灯光下看,越看越满意。梁堂语看他闷干了一下午,端着茶杯过来新生他的成果。魏浅予后颈枕着椅背递过去,满脸写着“等待恭维”。梁堂语接在手里,近看看又拉远看看,觑过案前宣纸上的朱砂印章,说:“这方刻的还有点意思。”下刀如下笔,魏浅予心思重,又好爱阳刻,每次都用刀尖一点点磨蹭着抠,印章线条纤韧规整,却并不干脆果敢。来了这么久,子转正,端详上边的四个字,没答应也没拒接,章子被搁在案头。过了半晌,他说:“明天继续去师父那里学皴法,今晚要早些睡。”这话题转的生硬,魏浅予正在清扫工具台,随口应了声“哦”。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凉凉的。做你的眼睛梁初实是抱了破釜沉舟心思来的梁园,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在心里头记着,连日在外吃气遭罪,心里撺的陈年炮仗彻底被点着,怨恨堵在嗓子眼,一天都咽不下去,一刻钟都等不及地要来找梁堂语清算。当年分家,梁初实占了大头,但如今一样不剩的全从手里溜走,现在连六品斋都被沈家收购,他想继续留在店里,做个分店长混口饭吃,可沈启明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将他赶出来。他们梁家曾经也是乌昌大户,到他爸那辈都还在收音机上接受过采访,沦落至此,他不服。他怪沈家刻薄无情,更恨梁堂语把人得罪后就不管不顾躲起来。这些年,他大侄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龟缩在这梁园里过日子,不在乎前程,不用走动经营,可他需得养家糊口,他得为了名利奔波。当初说了分家后各不相干,可两个都姓梁,源自同一份血脉,祖祖辈辈传到现在的手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如何能分得开?这些年,梁堂语造下的孽他背着,被沈家下落,被旁人戳脊梁骨。他不甘心,他发了疯,既然自己落不到好,那梁堂语也别想置身事外,大家同归于尽谁也不要沾谁的光。他大侄子不是被外界传的清高吗?不是能坚持走六枯山水不变革吗?呸都装他妈的!他要不是个睁眼瞎子怎能这么安生,下贱胚子竟然踩着他赚好听的名儿。魏浅予傍晚在书房给章子雕边款,开了灯没关,书房四面的门都敞着,暖黄的光从雕花窗透出,像盏夜里的灯,湘夫人蹲在门口光影纵横的台阶上舔肉垫。杂乱脚步声从洞门传来,它叫着蹿进花坛草里没了影。梁初实站在边上把领来的人都客客气气让进门,回头见魏浅予站在院里,正瞅着他,脸上烦躁尽显。他冷哼一声嘲讽:“小东西,赶紧把你师兄找回来,晚了,明天乌昌可没他这号人物了。”魏浅予没好脾气说:“你在放什么屁,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他看着屋内人影摇晃尽是不速之客,眉头紧紧搅在一起,他明儿个就走了,还没好好跟师兄道别,还没有好好说说心里话,就来了这么一群人跟他抢师兄,看架势一时半会儿没法消停。梁初实以为他的烦躁是因为自己的话,紧绷的扯了下嘴角,“死鸭子嘴硬。”梁初实朝他不情不愿的冷嗤,心说一会儿有你受的,他进屋招呼自己请来的人在梁堂语的乌木灵芝纹茶桌前坐了,从底下拿出一小瓶金骏眉在洗过的茶具里沏上,“我们等等,他在艺专教课还没放学。”说完还不忘不阴不阳的加上句,“我这大侄子,旁的不行,倒是能屈能伸混饭吃。”他们把一张桌子围满,魏浅予进门后跟众人隔段距离靠着中间的大画案,毛毡顺着沿耷下一指,正好垫腰,动着心思揣测这次他又想作什么妖。茶香扑鼻,色浓汤清,一壶茶带着热气每人分了小杯,夹卷轴那人品了两口抬起头,目光朝这边扫来,问:“我见这小友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一出声,所有人都看过来。魏浅予顶着各样探寻地目光,浅浅淡淡笑。他知道这老头叫陈澄,画得一手好朱墨,前年七十大寿给沈家送了帖子,他过来走动了走动。“保不准的。”魏浅予并没有说破,随意道:“我好爱凑热闹,经常跟着家里人参加大展评会什么的。”陈澄端着小茶杯,视线从他手腕上扫过,上边只有一条穿金珠的红豆手串,问:“你爸叫什么?”魏浅予也不在乎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显摆似的把袖子腕上去刻意将手腕露出来,“我爸不让我在外提他的名,他从小教育我,只有街溜子才会张口闭口拿长辈出来充派头。”他说着,拇指捻动掌心,促狭地看向梁初实,神情揶揄,意味了然。梁初实闷着声灌了杯茶,用眼角恶狠狠剐他。没人再刨根问底,窗外的天黑透了,湘夫人在门口打了两个转,似乎是想进来又不敢。梁堂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出现在院里。魏浅予最先听见,这屋里谁都没得他那么好的脸色,欢喜着迎了出去,叫了声:“师兄。”“嗯。”梁堂语在路上就从五婶嘴里知道书房来了好些人,透过门框扫了眼屋内又收回,在他从台阶蹦下来不稳当时候抓住手,手很软,指尖泛凉,像块玉。再看他身上还是单薄的衬衣,不合时宜地想,转季节毛衣该早点添置上。书房内灯光敞亮,梁初实的声音就在这时从里头传出,“大侄子,你进来,今天陈老有事要你帮着长长眼。”魏浅予抬起脸,眼角神经质地抽了抽,讥诮笑了,心里有了谱,知道那老狐狸准备作什么妖。梁堂语没有他这么多的心思,只是应声踩着台阶进门,魏浅予跟上他,直到踏进门槛才想起两个人的手还握着,就在这时,握着的手自然而然松开。他们一前一后进屋,差了不到半步。一屋子人虽然都是梁初实找来的,但当时只说要看画,见梁堂语进门三三两两都起身跟他客套,梁堂语应承了几句,梁初实就把陈澄夹在手臂下的卷轴拿在手里挪到画案摊开,那是一幅干枝石梅图,墨色和朱色交替,黑的沉稳古朴,红的明艳大方。梁初实说:“陈老去年作的《九九寒梅图》,你觉怎么样?”从立冬那天数日子,以九为数,每隔九天在枝头添一朵梅花,八十一日以后,寒冬既过,春回大地。《九九寒梅图》又叫《九九消寒图》。一边的人跟着夸奖,从用墨到用笔,从气韵夸到神形……梁堂语视线落在画上,面容没多大变化,心倒是寒了两节,指尖抵着面前的天杆,半垂着眼皮说:“陈老的画,肯定是好的。”“好在何处啊。”梁初实不听别人说,非得不依不饶地问他,“你具体分析分析,尤其是这上乘的朱砂色,你得仔细说说,怎么能用一个好字就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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