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汉灵帝虽然还没死,估计也离不远了。毕竟崔琰的年龄放在那里,曹操开府的时候他还十分精神,往前推二十年,怎么也该是汉灵帝快要驾崩的那几年吧?果不其然,崔琰对董卓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痛恨的情感,甚至有些陌生。“董卓……?”稍稍回忆片刻,崔琰不确定地问道,“可是河东太守董卓董仲颖?”“正是。”素白的指节离开琴弦,崔颂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把高大上档次的古琴,幽幽一叹,“中央疲弊,战乱四起。若要说倾覆大汉的最后一把刻骨钢刀,既非黄巾军,亦非宦官与外戚,而是固守地方的兵马。”崔琰手腕一抖,酒樽中的酒液溢出少许,在玄色衣袍上点出几道异色。他惊骇莫名地看了崔颂一眼,沉淀神色,将酒樽搁在案几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咔”,一如崔琰眼中的浓重色彩,令崔颂的心随之一跳。顶着崔琰沉邃无俦的目光,崔颂面色淡然,内心却早已炸作一团。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装逼失败的时候,崔琰敛衽正坐,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叔父言下之意,可是暗指董卓会行边章、韩遂之举,造乱谋逆?”边章、韩遂,东汉末年赫赫有名的西凉军阀,于184年黄巾起义被镇压后兴兵谋反。其军之强大,所向披靡,举国震动。从此西凉之军威名,骇惊天下。直到汉灵帝死后,这支反军也未退出历史舞台,而是继续作乱,成为一方割据势力。是的,就是和马超一起,被曹操贾诩一计反间,最后莫名其妙死掉的那个韩遂与他的前任。听崔琰提起这两人,崔颂才想起这么一茬。虽说董卓的情况与前两者不尽相同,但他做的事,可比边章韩遂之流更加臭名昭著。废天子,立傀儡,改五铢,烧洛阳。恣劫掠,垒坞,多杀戮,夷异端。哪怕他其实勇武过人,豪爽仗义,也注定瑜不遮瑕,在历史这片幕布上留下数不清的黑料。对于崔颂而言,他并不想做什么“神机妙算”的“预言家”,也不想点评时下英雄。之所以提起董卓,不过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急着岔开话题,把弹琴的事圆过去而已。然而一个瞎扯淡需要一百个忽悠来圆融,如今他必须硬着头皮编下去,仗着“先知”应对一切质疑。崔颂由着便宜侄子发散思维,老神在在地吩咐侍女再上一樽清酒。“今兵祸四起,主上多猜忌。便是董卓无此异心,季又怎知不会有另外的赵卓,李卓,再赴韩遂后尘?”“叔父慎言!”崔琰被他的那句“主上多猜忌”惊了一跳,便是圣威没落的特殊时期,妄议皇帝也是重罪,“哪怕诚如叔父所言……然则天威尚存,忠君之士遍布天下,京中又有大将军何进总揽朝纲,上军校尉蹇硕护佑君侧。韩遂等叛军虽作乱多年,亦不能动摇大汉根基,叔父何以忧虑至此?”崔琰说得十分直白,尽管肯定了地方上的潜在威胁,但他显然并不认为那些威胁会直接毁灭大汉的政权。至少目前不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天子之名和中央军队在,现在的地方势力虽不服管教,却也不至于动摇根本。便是强大如韩遂之军,多次大破朝廷之师,令中央闻风丧胆,也不曾真正威胁过大汉的统治。其实崔琰的想法并没有错,现今离黄巾之乱、中央被迫下放军权的时日尚短,中央余威犹在,尚未沦落到东周的境地。地方之军再强,绵延数百年的汉祚也不是说推翻就能推翻的。若非汉灵帝死后,外戚集团和宦官互掐把对方掐死了,小皇帝失去了最坚固的后盾,军权旁落,洛阳大乱,东汉政权至少还可以延续几十年还不是被架空的傀儡状态。假如不是崔颂仗着先知的便利条件,在现在何进集团如日中天的前提下,他也说不出“外戚宦官算啥,真正搞死大汉基业的是现在正暗搓搓发展的地方豪强啊”这些话。可惜没有如果。因为急功近利逼狗跳墙,何进不但憋屈地被宦官坑死,还引狼入室,在最混乱的时候招董卓入京,将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而小皇帝的另一把保护伞,宦官集团也被袁绍等人诛杀得干干净净,连根毛都不剩,顿时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崔颂整理完思路,抬手示意侍女把琴搬开。他漫不经意地掀开香炉顶盖,用小钎子拨弄炉中的香灰。“何进此人,有勇无谋,行事鲁莽,又与何皇后貌合神离,权利于他,是催命毒药,绝非立身之本。蹇硕等十常侍,贪得无厌,卖官鬻爵,行事下劣而无所忌,且党锢以来,积怨已久,一旦失去天子的庇佑,他们必会自取灭亡。”崔颂盖上香炉,将小钳子放回香案的暗格,“此二者,皆不足与谋也。地方之祸,迟早会成为燎原之火。”崔琰若有所思地点头,但却没有放过崔颂话中的漏洞:“手持符节、军功赫赫者甚多,野心勃勃者不可胜数叔父何以单单提起董卓一人?”因为我只记得董卓啊。崔颂觉得这便宜侄子还真是难缠,什么都要追究到底……或许这也是他最后被曹操赐死的原因之一?“董卓?”崔颂发现,现在这具身体的声音极有特色,不仅音色清朗悦耳,且无论何时都带着一股慵懒的感觉。特别是故意拉长尾音的时候,总有一种漫不经心,即使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变色的味道。当我穿越后遇到的最大困扰不是穿帮,不是生存,而是被自己的声音苏了一脸该怎么破见崔琰作侧耳倾听状,崔颂唇角微勾,猝不及防地改了话锋,“不过随口一提罢了。颂未曾入仕为官,便是有同边章、韩遂之人,颂也无从得知。只前日恰好听了董卓之名,就拿来卖弄一二……倒是颂的疏忽,叫季当真了?”坐在对面的崔琰被他的“随便”惊呆了,一双帅眼瞪得老大。不小心演过头,暴露了恶劣本性的崔颂:……正在他痛心疾首地默念“浪比一时爽,穿帮火葬场”的时候,他意外发现,侍立在一边的侍女并未露出丝毫异色。就连对面的便宜侄子崔琰,也在最初的瞪眼后很快恢复镇定。“叔父既然还有心思与琰说笑,琰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啥?未曾发觉崔颂的错愕,崔琰又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话。半懂不懂地听了半天,崔颂勉强弄懂了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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