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也能感受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把我往正常人的世界里拉。我面对李乘的时候,详尽办法消除他关于身份的焦虑,可在他看不见我的时候,我自己其实也很煎熬。他买给我的三顶假发,让我痛哭流涕,把在场的人都给吓着了。我妈说:“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乘紧锁眉头,问我说:“要不要我叫医生?”从决定手术开始到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没哭过,再痛苦都咬牙坚持,不过就是不希望他们为了我担心。我自己也怕,怕一哭就丧气了,好运就走了。可是这一瞬间我没忍住,其实我还是那个挺胆小怕事又脆弱敏感还写不出论文的我。我并没有因为生了一场病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我说:“没事,就觉得人家这个发质可真好。”李乘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当下没说话,直到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才开了口:“等出院了,你的头发也会慢慢长回来。”现在,我像个秃头小和尚,而且我一点都不确定我的头发到底还能不能长出来。我说:“你听谁说的?”“我自己说的。”李乘说得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我就笑了,长长地舒了口气:“行吧,那我信你一回。”我意味深长地看李乘,突然灵机一动,对他说:“如果我以后头发真长不出来了,那除了我是同性恋这事之外,我还得再多跟自己和解一件事。活着可真累。”他正在给我剥橘子,听见我这么说,抬眼看了看我。“活着不是挺好的?”李乘说,“你说的。”我装傻:“我说过吗?”“嗯。”“那你觉得活着到底好不好?”我问他,“你觉得怎么活着才算没亏待自己?”李乘一口气剥了三个橘子给我,对我这个病人带来了严重的压力。他剥完橘子才和我说:“不知道。”我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因为如果他能回答,他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我最近悟出了一个道理。”我告诉他,“每一个时代对人们都有或多或少的主流约束,我们被教育要温顺、要随大流、要在各个领域成为被人瞩目的优秀的人。可是很少有人告诉我们,也可以不要温顺,可以特立独行,可以只做快乐平凡的小人物。时代和周围的人都推着我们往前走,让我们没有时间好好关照自己,以为别人对自己的期待就是我们想要的,这可真是天大的误解。”李乘塞了一瓣橘子在我嘴里。“你要是想堵住我的嘴,用橘子可不行。”我说,“得用你自己的嘴唇。”他笑笑,没搭理我。“我以前就是太想讨好别人了,想让别人因为我开心,可是我都没尊重过自己。”我说,“更可怕的是,我竟然因为自己可能达不到别人的期待,或者自己的真实状况跟别人的预期不符,焦虑到恨不得抹杀掉自己真实的一面。”我张嘴,又要了一瓣橘子吃。吃完,我说:“我怎么那么缺心眼啊。”“丁迩。”“哎。”“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手里还拿着橘子,眼睛看向了窗外。我安静地等着他,期待他接下来的每一句。“我并没有真的想去讨好每一个人,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想让我讨好的人已经不在了。”我看着他,大概能猜到他说的是谁。“我只是没办法原谅自己,所以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对他们的亏欠。”“你是说你爸妈吗?”我能感受到李乘有多在乎他爸妈,否则也不会把关于他们的记忆纹在自己身体上。“我和你的焦虑感并不相同,我的问题可能这一生都没办法解决。”李乘看向我,对我说,“因为只有他们就像我人生的法官,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宣判我是终身监禁还是当庭释放。他们不在了,我只能戴着手铐一直站在那里等,你能明白吗?”其实我不太懂的。李乘跟他父母之间一定有什么我还尚未了解的心结,否则他大可不必这样。他明明对我说过,父母都是癌症去世,那么,在他们去世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我看了李乘一会儿,很想继续问下去,但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继续聊太多,好像还没说上几句就睡了过去。在我睡着前,隐约记得李乘说:“我也曾经写过遗书的。”我这一觉睡得有点久,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妈在跟我爸在旁边的小桌子上玩五子棋,我没看见李乘。我醒过来的时候没出声,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爸妈像小孩子似的沉浸在小游戏里,这是我几乎没见过的关于他们的那面。我突然意识到,其实不只是我跟李乘,每一个人都是多面的,只不过有的人,比如李乘,反差过大让人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我看了他们没一会儿,我妈转过来看我,她惊讶:“什么时候醒的?饿不饿?”我笑:“你俩这局谁赢了?”我妈特骄傲:“我都赢他一下午了。”她让我爸收拾五子棋,自己过来坐到我身边。她握我的手:“冰凉呢。”“饿的吧。”我胡诌。我妈说去给我买饭,我爸出门扔垃圾,病房就剩下我自己。很奇怪,那天之后,一直到我出院,我都没有再见到李乘。他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我妈也觉得奇怪:“这几天都没见到你那个朋友呢。”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是不是我那天说那些话,冒犯到了李乘。每个人都有外人不能触摸的地带,可能我太激进,让他感到不适了。很想见他,也有点担心他。尤其是他对我说他写过遗书应该是说过的吧。可是我没有联系他,每天都努力放疗,也努力克制自己找他的欲望。李乘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玩失踪的人,他不再见我一定有他的理由。如果他觉得被冒犯了,等出院,我亲自去道歉。如果他觉得自己情绪不佳需要调整,那我就给他安静的时间和空间。我跟李乘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可是有些人就是很奇怪,哪怕认识一天,也会留下浓墨重彩的记忆。李乘的样子总在我心尖上飘,飘得我抓心挠肝,忐忑不安。我出院那天一早,给李乘发了条消息,也没多说什么,就是告诉他我出院了。我爸去给我办出院手续,我妈忙前忙后收拾东西。我坐在凳子上,发了会儿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妈在哭。“怎么了这是?”我过去抱她,“这是舍不得我出院?住出感情了?”我妈撇撇嘴,哭得更厉害了。她说:“我这是后怕。”她说:“我的小兔崽子终于捡回了一条命。”我抱着她笑,其实自己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到底算不算把这条命捡回来了,其实还说不好,医生只是说目前还不错,让我滚回去心态积极乐观地好好生活,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依旧不排除以后复发的可能。可能一年,可能五年,也可能十年。它始终是个存在于我生命中的隐患,像是我身体里的定时炸弹。但我现在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从人生的“新手村”顺利进阶,以前看不开的,现在都不那么在乎了。每个人都会在经历一些事情之后有所成长,只不过我的成长经历有点太惊心动魄了。到现在,我还是害怕死亡,但比之前要坦然了。人还是得奔着希望去的,有一线机会就要抓住,说不定真的就逆风翻盘了。我拍着我妈的背,对她说:“原来是喜极而泣,那没关系,哭吧,哭够了咱们再回家。”我妈很快就不哭了,她说回去给我做好吃的。我让她休息一会儿,自己收拾东西。然后,我就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封信。我不知道李乘是在什么时候把这封信放在我枕头下面的,也不知道它已经藏在那里多久。只是,白色的信封上写着“遗书”两个字,我的心直接摔进了谷底。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全世界最胆小最擅长逃避的人,却没料到,李乘比我更甚。我拿着那封“遗书”的时候,手抖到不行,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跟我妈说我去洗手间。病房的独立卫生间里,我坐在马桶盖上看着那封信发呆。我迟迟没有打开,用了接近十分钟,捋出了思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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