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居所在行宫之北,我在去的路上遇见了从兴庆宫议事回来的意清,他告知我,关于尹后陵寝内尧山安魂玉的事情已算结案了,因调阅了典籍实在查不出什么眉目,加之陛下对尹后有愧也不想真正去追究谁,所以命大理寺结案专心探查骊山闹鬼一事。
青衫扫过山中石板路,意清脚步微顿,脉脉含笑着问:&ldo;妹妹还不肯为为兄解惑,那玉到底是从哪来得吗?&rdo;
我一愣,见他目光澄净、意态稳重想来早已看出是我,也不欲隐瞒。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ldo;清嘉三年新罗进贡了两樽金貔貅,尹舅母将其中一只赠与了我,拿回家后我才发现金貔貅口衔玉珠,竟为尧山玉。但当时枢密院登记造册,也只是记载了金貔貅,并没有记载尧山玉。所以,也算完璧归赵,为舅母尽一份心罢了。&rdo;
意清浅淡一笑,&ldo;竟是如此。我早料到会跟你有关,上一次在东宫我们相见之后我更加笃定,只是没想到竟还有这一番渊源,难怪大理寺费尽了周折也查不出一二。&rdo;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ldo;早该跟哥哥说得,只是……我预料应是查不出什么来,怕说早了平白给哥哥增添烦恼。&rdo;
意清略微颌首,只道:&ldo;可金貔貅本是有两只,那另一只在何处?&rdo;
我一怔,怎么忽略了另一只。金貔貅衔玉而熔铸,本是双生,若是被人看到了另一只岂不是很容易就联想到其中奥妙。我凝神回忆了当时情状,新罗使臣供上金貔貅时我与萧衍同在昭阳殿,舅母将其中一只给了我,另一只顺手给了萧衍。我攥着衣袖,转身望着意清:&ldo;另一只好像是在太子手中。&rdo;我懊恼地说:&ldo;怎么把这事给忘了。&rdo;
意清却颇为高深地点了点头,&ldo;这就难怪了。陛下初将此事委任与我的时候,太子殿下就提醒我把枢密院里记载贡品的细册调出来自行保管,待案子了解后再放回去。细册调出来之后我还未来得及细看,殿下就让中书舍人从我这里要了过去,没有半日还了回来。我当时觉得奇怪,将细册仔细翻看了数遍也没察觉出什么。现在想来应是在那个时候将有关金貔貅的详细记载删减了一部分。&rdo;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意清娓娓为我解惑:&ldo;妹妹只知枢密院登记造册,却不知每一件宫御之物都另有细册将其形状、材质详细记载。若非太子殿下动作迅疾,孝钰啊&rdo;,意清望着我叹了口气,&ldo;你这次怕是又要惹些事端上身了。&rdo;
我默默将这话在心里消化了一番,我自以为天衣无缝,却难道又是萧衍为我善后么,他怎得这么能沉住气,一点风声都没透给我。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沈孝钰啊沈孝钰,要论谋算心计,你还嫩得很呢。
心中怀着心事,一时没做声。不知觉就和意清走到了父母的居所,大殿前陡然刮起一阵风,意清扯了扯我的衣袖,殿前立着数名侍女,躬身迎送,那人阔步走出,九章纹青衣纁裳随风微扬,金玉饰佩剑镖首。他看见我和意清,微微含笑着走过来,朝我拱手:&ldo;太子妃。&rdo;意清敛身平袖而拜:&ldo;见过姜相。&rdo;
姜弥捋了捋腮下花白短髭,抬胳膊虚扶意清。一道剑眉入鬓,虽然笑着却颇具威严:&ldo;想着偷得浮生与沈侯爷叙叙旧,他却挂念安阳公主身体抱恙,没说几句话就驱客赶人了。&rdo;
意清平煦有礼地回道:&ldo;相爷说笑了,我父亲哪敢赶您?&rdo;
姜弥笑道:&ldo;谁不知道吴越侯清高雅正,最看不上我这等钻营算计的人了。&rdo;他顿了顿,上下打量着意清,似是倾心赞叹:&ldo;我却是最羡慕他啊,能教出一个如此出色的儿子。在通州的一个小县里当了三年县官,政绩赫赫连陛下都称赞,说是世家子弟里罕有能沉下心真正为百姓做些事的人。我家那三个儿子,若能赶上你分毫我也就知足了。&rdo;
我在一旁瞧着,姜弥最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若不知他底细,几句话便能哄得人往云端里去。意清却是宠辱不惊惯了,并没多大反应,只拱了拱手,温和一笑:&ldo;相爷谬赞了,意清不过是沾了祖上的光,又幸得陛下信赖,万没有您所说得那般。&rdo;
&ldo;你倒是谦虚啊&rdo;,姜弥明睿的眸中微现波澜,似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不禁喟叹:&ldo;若说这天下俊彦,算上今科三甲,现如今的这些年少英才都无法与一人争锋。&rdo;
我好奇:&ldo;那人是谁?&rdo;
姜弥笑了笑,面上锋锐之气减下三分,平添几许柔和:&ldo;你爹啊。当年你爹自吴越孤身入京,以勋贵世家子弟之身中殿试头名,才名震动长安,令多少仕子倾心拜服。你们可别觉得这容易,&rdo;姜弥的视线在我们中间巡弋了一番最后落到意清身上,&ldo;生于簪缨之家多读几本书不算难事,可要跟那些寒窗苦读十数年的学子争个高低可就难了,你爹不凭先祖荫佑,不攀附权贵,全靠着一身才学给自己挣来功名,至今都是朝中清流一派所交口称赞的对象啊。&rdo;
透过他的话,我似乎看见多年以前那素衣渡江,孤马只影而来的少年,在流水繁华的长安大展才华,博得头筹那般的意气风发。自豪之余带着一丝丝的心酸,想起父亲那几面墙的书籍,被磨得油光发亮的端砚。当年惊才绝艳的少年,最终还是成了一个循规蹈矩地承继祖上勋爵,避世幽居的庸碌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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