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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ldo;你们没看到，骆姑娘和我可看得清楚。连史都镇都逃了，咱们平头百姓死什么节？该当逃到金陵去，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rdo;这话王秀楚说得难得有一家之主的气势，连王夫人这母老虎都被震住了。骆残霞才萌的死志被打消大半，心里却想：史可法没有逃命，他是条真正的汉子！

&ldo;还不快把这晦气东西收拾了！&rdo;王秀楚吼道，&ldo;正经拾掇些细软，速速出城去！&rdo;王夫人和下人们好像被拨动了机关的木偶，腾地跳起来。

其时一个下人匆匆跑来，跌倒摔了个跟头，爬起来禀报：&ldo;老爷，小的在后窗看了半日，满人的队伍已来了，整齐得紧。隔壁徐老爷说，满人军纪严明，不会骚扰百姓，他家已设了香案，换了大服，准备迎接满洲大人！&rdo;他话音未落，旁边王夫人一个耳光已打去，劈头骂道：&ldo;混账东西，你贪生怕死，不怕天打雷劈就去投降，老爷和我可是要去金陵的。&rdo;

才说着，王秀楚却一把将她推开，满面喜色地拉着那下人道：&ldo;此话当真？那这香案先不急收拾，咱们也梳洗梳洗，看看动静。&rdo;王夫人不由愣住了：&ldo;老爷……你……&rdo;王秀楚瞪了老婆一眼：&ldo;良禽尚择木而栖，满人能打下大半江山，必定深得人心，想来吾等顺民，性命无忧矣！&rdo;

说罢，他一改往日笨手拙脚的模样，干净利索地爬上院里的水缸，探头看外面的动静。王夫人傻愣愣呆在原地，连骆残霞也目瞪口呆‐‐她平日里见的文人骚客最多，他们或屡试不第，或官场失意，但从来指点江山，忧国忧民，张口&ldo;庙堂之高&rdo;，闭口&ldo;江湖之远……怎么事到临头了，忽然就换了言论？

骆残霞斜睨着墙头上的王秀楚‐‐那个冤家啊，会不会也正这样爬在墙头上？不会！决不会！她想，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肯定。

她是怕死的，可是又从心底里鄙视&ldo;投降&rdo;这个字眼。那个冤家也定会鄙视这个字眼。倘若侥幸不死，他日相见，或者不幸身亡，地下重逢，遇上那冤家，要如何交代今日投降之举？那冤家会说：&ldo;好个下贱没骨气的女人！&rdo;然后同沈香雪携手，一同投胎去，将她一人孤零零地撇下。

正在胡思乱想间，突听王秀楚&ldo;哎呀&rdo;一声，从墙头上摔下，给方才报讯的下人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ldo;死东西，眼睛怎么长的！这也叫军纪严明？差点被你害死！&rdo;那下人捂着半边脸，怔怔的。

骆残霞和王夫人急急凑到门边，但见外面一队辫子兵大呼小叫地走过，其间跌跌撞撞杂行着十几名妇女，看服色都是扬州本地人。

王夫人吓得面色煞白：&ldo;老爷……看来……&rdo;王秀楚死灰的脸上显出暴跳如雷的神气：&ldo;什么看来，分明就是强盗进城！还不快收拾东西逃命，愣着等死么！&rdo;愣愣如木偶的王夫人和王家下人们，再次被发动机关。

王秀楚又补充一句：&ldo;夫人，要是清兵闯来，你当自裁以免受辱。&rdo;王夫人正挺着大肚子急匆匆回屋里去，听了此言，回身含泪点头。

约摸到了傍晚时分，骆残霞随着王秀楚全家逃到何家坟后王家二爷的住所。他们方逃出门时，正遇上清兵挨家挨户地搜刮钱财。有个骑马的见王家人出来，指着王秀楚：&ldo;那个穿蓝衣的，把钱拿出来。&rdo;好在王夫人急中生智，拉了他一头躲进巷子里，更巧隔壁不走运的徐大户撞出门来，被逮了个正着，王秀楚这才拣回一条命。

他喘息未定地问王夫人：&ldo;我穿得像乡下人，怎么还找我要钱？&rdo;王夫人道：&ldo;这里左右都是富商，清兵哪管你穿成什么样？&rdo;边上一个下人插嘴：&ldo;老爷不仅带了夫人，还带了骆姑娘。乡下人哪有这么俏的小妾！&rdo;

这下人原本只想玩笑，却被王夫人狠狠啐了一口：&ldo;作死，红口白牙，坏人名节！&rdo;骆残霞本没往心里去，听王夫人一讲，反而觉得有些讥讽‐‐她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名节？甚至连&ldo;自裁以免受辱&rdo;都不适用。或许，王夫人只是急着撇清关系，且提醒丈夫，决不可把骆残霞娶回家？她瞧了王夫人一眼，只觉浑身都是平庸，并不像会话里套话的女人。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打眼，确实容易被发现，岂不是连累了大家？

这一丝犹豫被王夫人看破，她握住骆残霞的手：&ldo;骆姑娘，你送走那瘟神，我们还没来得及报答。你不要听下人胡言乱语，这光景，大伙儿一处才好逃命。&rdo;骆残霞心头一热，眼睛发酸，人已进了王二爷家里。

王二爷是王秀楚的二哥，所住的地方周围皆是赤贫。大家心想清兵一时半会儿不会抢到这里来，略略定了定神。但是耳朵里尽是远处的哀号，眼睛里映着城里熊熊的烈火。一众人坐不敢坐，站不敢站，最终全爬到王二爷家的屋顶上，蜷缩成一团。

骆残霞扶着大腹便便的王夫人，王夫人冲她笑笑，心领神会。终其一生，骆残霞想，倒还从没有人对自己这样好过。她情不自禁摸了摸王夫人的肚子：&ldo;这孩子命硬，将来一定有福气。&rdo;王夫人在拥挤的梁上腾出一只手，抚着肚子：&ldo;是啊，倘若逃过这一劫‐‐骆姑娘，你就做这孩子的干妈吧。&rdo;骆残霞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外面，雨正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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