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远,我方才松开鼻息,呼出一口长气。片刻后,木桩再次裂开,自里面踱出一个男子。
我凝神看了看,认出竟是于那场婚礼之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十殿阎罗之一——排行第六的卞城王。但见他回身仔细将那木桩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丝毫破绽之后,又挥手移了些四周的杂草将其掩盖,若非细看谁人会在意这路边被伐断的一棵木桩,更不会想到这木桩下还另有玄机。
卞城王渐行渐远,直到他瘦高的身形隐入魔界暗红色不祥的天色里,我方才摇摇晃晃自那草叶上滑落下来,变回原本身形。
我俯身贴在那木桩圆圆的断面上听了又听,确认没有任何响动后,方才伸手沾取一滴露水要依照方才穗禾所作描画那年轮,怎奈手指却一下不听使唤,连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强自压下心头那个盘亘了十二年的奢望压下那些久久不能平息的澎湃念想,用左手大力地握紧右手的手腕,勉强平复下颤抖,一圈一圈重复描绘了一遍树轮
…
木桩豁然自里打开,一盏冥火倏忽点亮。我踏入其间,那木桩又在我身后悄悄闭合。我脚下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最后,终于在转角处被脚下裙裾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跌到了干燥的泥地上。
满面土屑轻轻刺着我扎着我,逼迫着我一点一点抬起头来,仅仅一眼,我便又俯面趴回地上。有东西自我的眼尾漫溢而出,那些久违的我以为再也流不出的液滴一颗一颗渗入了我面下干涸的土壤中,小小声地哔剥作响叫嚣着。我不敢抬头再看第二眼,不晓得这样的幻象会不会一眼即灭。
我趴了很久,很久,喉头哽咽,直到那些摇曳燃烧没有温度的冥火烧得我身心剧痛,方才按捺不住地抬起头。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一片悄悄燃烧的幽蓝冥火之中,面上神情一如十二年前的那一刻,长长的眼睫根根分明地顺服垂下,唇色惨淡,睡得像个乖巧的孩子一般一动不动。叫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捏一捏那脸颊将他吵醒,告诉他,大可不必睡得如此规矩,便是翻翻身子也是好的…
三棵灵芝仙草在他身下烧成一缕一缕淡淡的仙气笼罩
在他周身慢慢汇入他的百会之中,却如同泥牛入海沙砾沉井无消无息没有引起他胸口一丝一毫的起伏,没有换得哪怕丁点能证明他尚且活着的吐纳气息。
仅有发间簪的寰谛凤翎金光熠熠,那根我曾以为随他消逝的凤翎。
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想,想要再碰碰他,再看看他,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念想,竟让灵魂到身体都渴望地要炸裂一般疼痛。我知道是那控制我的降头术又开始发作了。这降头术定是他十二年前在我身上种下的!是不是…是不是只要将他救活,我便会痊愈?便会摆脱这巫蛊之术?
我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亟不可待地疾行几步到他跟前,不顾那些扑面而来看似无害却燎人魂魄的冥火,踩过那些张牙舞爪的护法魂魄罔顾他们的尖牙利齿刺穿我足底的涌泉穴,扑到他的身边,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却不想什么都没有触到,指尖只是穿过了一片虚无,穿空而过。
我怔怔然,原来,他留下的仅是一缕形魄…
不过…我摸了摸胸口的九转还魂金丹,将其掏出放入口中。未几,一缕赤金的烟气逸出,我看着他空灵灵若隐
若现的面庞,俯身贴上那没有任何触感的虚无唇瓣…
我不是要救活我的杀父之人,我只是要救活他解了我身上的降头术而已…是的,我只是要救我自己!说服了自己,我坚定地闭上眼,将金丹之气一寸一寸渡进他口中。
慢慢地,唇面上有了软热的触感,慢慢地,鼻尖亦碰到了另一方挺直的鼻梁,慢慢地,手下贴紧的不再是一片空虚寂静,有什么正隔着我的手心隔着一方胸膛缓缓地、不紧不慢地搏动了一下,又一下…
最终,我耗尽全身气力跌坐在一旁,看着他身下的幽幽冥焰烟消云敛…那黝黑的长睫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我一时竟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不得动弹,楞楞瞧着,直到外面转角处传来一阵衣摆摩挲的声音,我方才一惊而起,化了身形隐匿在一棵未烧尽的灵芝上躲入这斗室的墙角里。
“何人?!”原来是去而复返的穗禾。看着熄灭的冥火,她的脚步戛然而止,面上立刻惊疑不定。
我心下一跳。
与此同时,凤凰的眼皮动了动,霍然睁开双目。
一双长长的眼睛黑如沉墨,深不见底…
“旭凤!”穗禾扑上去抓住他的手,“你醒了?你终
于醒了!”
凤凰慢慢坐起身,看了看被握紧的双手,淡淡然,缓缓开口:“穗禾?”
“是我!”穗禾更加抓牢他的双手,用力之大连手背上的骨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
原来,穗禾此番既不是偷东西亦不是偷情…我突然莫名想起那些情爱之书中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字眼——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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