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夫人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腿脚一崴,又坐回了地上。
听这话意,她难道把徽郡王本尊惹出来了?可……方才她字字句句针对的都是傅簪缨啊,可绝没有对太妃娘娘有半点不敬的意思。
徽郡王父子不是以纯孝著称吗,他眼见傅簪缨不敬尊长,难道不该屏弃于她,为何还要帮口?
还不待傅老夫人解释,两条衢口外的一户府邸忽地漆门大开,一个绿裙小婢提着一桶洗菜水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到得傅老夫人跟前,奋力一泼,正洒在邱氏三妪脚边。
污水蜿蜒流淌,在那三个加起来有二百岁的老妇人裙裾上洇出一大片污痕。
小婢泼完也不言语,瞪视老妇一眼,踏着软舄返身回府。
傅老夫人有生以来,何曾受过这等份儿的侮辱,她盯着那门阀辨认,却见硕然两个烫金大字挂在门楣上,正是“谢府”,登时眼前一黑。
——怎么谢家也来为那个与天家作难、不恭不顺不孝不悌的东西出头,他们、他们便都不嫌丢脸吗?
此念才罢,邱氏又见徽郡王右侧相邻的那幢府邸,自门口缓缓走出一位银丝满鬓的老妇人来。这位老妇人同她一样拄着一根筇杖,衣着却是一袭庄雅的直裾素袍,领缘暗绣竹兰纹样,在阳光下行走,漾动出的蕴藉光采静美非常。
“老姊妹,这又是何必呢。”
老妇人一开口便是清婉的南音,“不妨劝你一句,给旁人留条路,便是给自家儿孙留后路。世事多圭角,她一个小女娘活得不容易,又岂经得住你来催逼?”
傅老夫人看着眼前之人,赫然是与她做过几十年近邻的楚司空夫人,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怎么,就因为当年唐素换了一间乌衣巷的宅子给你们楚家,也犯得着你眼皮子浅地巴巴出来给她女儿出头?
邱氏忽然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可是今日已然走到这一步了,她可是带着拯救傅氏一族的信念而来,这场戏是唱也得唱下去,不唱也得唱下去了。
而且正因这一家两家的都在此看着,她才更得顶住这口气,换个角度想,这不正是她一开始想引人旁观的目的吗?
只要她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让傅簪缨知道怕,她的颜面就不会掉到地上。
想到此处,傅老夫人的目光像两根铁楔一样坚定,在两媪的左右掺扶下艰难地站起来,不看别人,只冲着眼前的那道门,攒尽一身力气高声道:
“傅簪缨,你是否真要一意孤行,任凭你父亲的名籍从傅氏族谱上抹除也在所不惜?若果真如此,老身这便做主,永除你父女二人名籍,你父不再是傅氏子,不再受傅氏香火供养,你也再非簪缨世家的女儿,永堕庶籍——你思虑清楚,切莫后悔!”
此言出口,徽郡王和楚老夫人阻拦不及,都大惊失色。
要知当朝,士庶之间,天壤之别。
铿锵有力的余音在长巷中回荡,飘过黛瓦高墙、柳池樾阴,清清楚楚传进簪缨所在的厅堂。
屋内婢子皆失色,面带惊慌地看向小娘子,这忤逆亲尊、族谱除名的罪责有多大,连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都一清二楚。
单单如此也罢了,其中又涉及小娘子亡父的身后清誉,一个弄不好,小娘子便要背负这个心理阴影一世不得安生。
何其歹毒的老妇,这是要将小娘子往死里逼!
连杜掌柜都带着一帮家仆赶了过来,怒眉竖张,摆出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小娘子别怕,我去将人打走!”
簪缨眉目略略低垂,澹静地坐在原处,仍是不动如山。
她撂下杯盏,指尖有些发抖,用左手压了一下右臂,镇定下来。
不是害怕,是愤怒,怒于她阿父的先灵被这老妇口舌玷污。愤怒之后,簪缨却是微微失望地叹了口气。
她等了好几日,还以为他们能有些新鲜的招数,原来不过是,礼教杀人而已。
搬过来的这几日她并未闲着,除了开始看阿父留下的书简,她也从杜伯伯口中得知了不少阿父阿母从前的事。
庭外,艳阳高照,一室清凉的堂中,白狼弭耳掉尾地踱来,团着身蹲踞在玉衣女娘身侧,利齿微露,狼眸冷鸷凝视堂外。簪缨稳坐檀案之后,张臂拂动双袖,一双流仙广袖如波浪般漾开,又平整地铺落在茵席上。她叠手落于膝前,腰背纤直,下颔微扬,平静道:
“传我的话——我听说,当年我阿母嫁入傅府,邱氏为难新妇,我阿父不愿忍让,便曾欲与傅府断绝。是我阿母顾念阿父的声名,用一府与近邻易宅,方建蕤园,弥墙阋,掩家丑。我不才,无阿母之足智,无阿父之气量,今日邱氏到我门前,敢拿尊慈说事,辱我可忍,辱我父母宁死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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