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含章和宋昭斐,分明是门内辈分最低的弟子,此时却成了两个首座代言人一般,毫不相让地争执起来:“你一直说亲眼所见,可这尸身尚能造假,你怎不愿承认是有人仿造师兄行事,想将祸水东引,好犯下真正的事端呢?”“这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看错……和我一起的几个师兄弟也不会看错。如果说是鬼修所为,它们也不曾见过拏离,如何能模仿地这么像?”“如何不能?宋师兄怎知道鬼修的手段?”“……若有那般能力,岂不是想顶替谁都可以,为何偏偏要是他。”“这话倒是在理。”蔺含章撤后一步,微微颔首道:“我也在想,为何偏偏是拏离师兄。几个鬼修,就能把整个秘境闹得鸡犬不宁,或许被夺舍的另有其人……或许就是宋师兄你呢?”“大胆!”一道清脆嗓音传来,还伴着声声龙吟。这话却并非出自地上站着的那个“宋昭斐”口中。万丈金光、踏破云霄。那威猛的幼龙凌空而动,周身祥瑞盘绕,仿若仙人坐骑。龙背之上的少年,更是美如冠玉,叫人不敢直视。只是他此刻表情,仿若遭了极大侮辱一般,气恼到了极点。手中宝剑,也直指那顶着他脸的冒牌货。“无耻!”地上的“宋昭斐”见此情景,轻轻往后一跳,面上已变了模样。只一瞬间,他身量拔高,五官也模糊不清。浑身鬼气缠绕,冲得周遭修士都变了颜色。“竟敢冒充我……”这一幕极大地刺激了宋昭斐的神经。他本是要赶来促使拏离认罪——甚至是送他最后一程的。谁知道半路上竟入了迷阵,不得已唤来龙兽,才能脱身。龙神和他说过,这头真龙年龄尚幼,须得再养上些时日。可他面对着这一幕,心中的恐惧比恼怒更甚——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的东西!龙息所到之处,万物化作焦土。众人也从讨伐者变成了受害人,纷纷召出法宝躲避,或直接遁走。蔺含章望着眼前兵荒马乱的场景,差点笑出了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接下来的一切,就靠宋昭斐这张开过光的嘴了。剑在我手宋昭斐那些伎俩,在他眼中可谓是阴毒又愚蠢。可偏生他是这劳什子“主角”。他说是便是,他说非就非。虽然他自个不曾意识到这一点,蔺含章历经三世,倒是把这问题看得很清楚。不然,他怎能让灵兽肆意杀人,还全身而退;不然,就凭他那点激将法,怎能让拏离至于众矢之的。就凭他是这世间的宠儿,只要他想,就都能如愿。和他作对,就是和天道作对。与天斗,难。但好在宋昭斐本人的蠢笨,让蔺含章看见了些许斡旋之机。毕竟他的目的,也不是把天捅破。他只想让他和师兄有个安身立命之本,再弄清楚这书中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说这三次重生,给了他一张观棋的入场券。把宋祁炼化的那一刻,就是他指掌棋子的开端。有了这个傀儡,他才能监视宋昭斐动向,从而预判他要行使的“剧情”。他不就是想当着众人面,逼拏离认下这宗罪责么?现在他也被“鬼修”陷害,还能如何义正言辞地叫嚷那些鬼话。蔺含章不动声色,支使着宋祁躲避——他自认救了这人一命,使唤起来也毫不留情;刚才与之对话的那个假宋昭斐,就是他让宋祁变化而成的。二人本就有几分相似,宋祁又是他身边小厮一般的存在,模仿起来,连梅丛凝都看不出端倪。此时,梅丛凝眉头紧皱,似乎也陷入纠结。宋昭斐气得嘴唇发颤,喊道:“师兄,我才是宋昭斐,那是个鬼修,鬼修想要我的肉身,才扮做我的样子,你不要被它们迷惑了!”他哪知道还有蔺含章从中作梗,只想到是那时找他商量的鬼修,竟反过来对付他了。亏他还好心让他们知晓了拏离身世,那可是原书里写的,谁都不知道……真是恩将仇报,让它们都去死!这一池子臭水,终于被蔺含章搅到不能再浑。或许是龙兽的金光耀眼,又或是正牌主角带着他那言灵来了。梅丛凝闻言不再犹豫,挥剑刺向鬼影。他实力强悍,不同于拏离那般纤细而决绝,一道带着凛冽寒气,霸道肃杀的剑气,瞬间便削去鬼修半边臂膀。蔺含章可惜了一秒,袖中五指微动,将那块鬼墓中取到的卵壳握在手中。霎时间,龙兽周身的金光似乎黯淡了些许,随即附上了淡淡紫气。这气息非道非鬼,隐隐散发清光。果然,这就是那陵墓中鸠占鹊巢的鬼蛟!蔺含章心头猛然跳动起来。这一幕何其熟悉,高悬天空下,那巨龙就是如此洞穿他的心脏,像碾死一只虫豸般简单。来吧,他暗想。这一次,不会令它如愿。按下鼻腔汹涌的血腥气味,他催动体内阵法,一缕阴魄幽幽跳动。以此身为饵,他要那龙兽也变成他的傀儡!嗅到卵壳上残存的气味,幼龙仰天长啸——那是胚胎被破坏后,壳上遗留的尸液气味。巨兽猛然转身,尾翼激荡,带起的罡风把周遭修士扫出几十米外,甚至呕血当场。梅丛凝也被这突然的暴动打了个措手不及,让宋祁逃出生天。他见那真龙直冲着拏离二人,也只得暂放下鬼修,转而要阻止龙兽。他可以说是这一团乱麻中最为穷忙的人,只可惜没人有空同情。利爪已在眼前,蔺含章装模作样地支了个防御阵,等待剧痛来袭。他想象中那阵濒死的温暖却并未到来。取而代之,是一声锵金鸣玉的巨响,通贯天地般,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神魂摇撼。拏离横刀在前,涤尘如水的刀刃,和坚硬龙鳞相撞,带出连串火花。一剑格挡,龙鳞上连缺口也不曾有。溅起的火星子格外明亮,又被罡风吹起,向后落在他的头发和衣袍上。……原来他那时已经没有剑了。蔺含章突然想起这细节;那一世他没有前往秘境的资格,再见拏离也是试炼结束后的事。剑修无剑在身,还要用肉身为他挡下一击。对一个毫无交集的弟子尚能如此……怎么他稍微亲近一点,就讲出那么多冷漠的话。蔺含章心中早有答案,那看似决绝的情态,却只是让他眼前的背影变得更加神秘,且散发无穷吸引。计划被打乱,蔺含章却不为之烦躁,而是蔓延出劫后余生般的喜悦感受。在他面前,拏离双手握上刀柄,倒转剑身,一剑从巨兽肘内未附鳞片的薄弱处撩去。这次,他明显感到了鳞甲下柔软的内里。提了提嘴角,拏离缠住那龙爪一绞,以一种难以相信的力量,将半个龙身翻了过来,暴露出腹部。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只见数道刀痕沿着指爪,一圈圈向上攀升。巨龙在空中不断翻滚,可却无法甩脱。直到它嘴中传出了婴儿般的啼哭,拏离才斩下最后一刀。——那只血肉模糊的右爪,终于从关节处一刀斩断。拏离将这龙砍得皮肉翻卷,并非是要折磨它,而是为了看清其中肌腱脉络。他从拔剑的那一刻起,就势必要这巨兽留下些什么。宋昭斐早被甩到了地上,他呆愣看着,直到那幼龙哀嚎着喷洒了一地金色血液,终于经受不住,违背饲主命令,回到了龙珠之中。同样,契约也将肉血剥离的剧痛带给了他。宋昭斐痛叫出声,捂住半边臂膀,躺倒在地上。“……你怎么敢……你……”拏离倒提长剑,一步步靠近,刀上血迹滴答落地。龙血本是灵力充沛的仙液琼浆,所溅之处万物滋养。可这金色的粘液落地,却让周遭草叶迅速枯了下去。“如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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