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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1页)

“我今生看上的人,喜欢的东西,来世还不一定能碰上,碰上了,也不一定属于我。我不需要什么功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现在有这个能力,我就要可劲造孽,我就要不择手段,我就要把所想所求都实现了。来世投胎做牛做马挨千刀万剐,我也说不出后悔。”梁堂语已经习惯了他这猖狂的性子,“你满嘴都是悖论。”魏浅予道:“那师兄还不是每次都耐着心听完了我的悖论。”彭玉把扇子放在这里也不着急要,魏浅予中间隔了一天后又到聂瞎子那里去,手上伤口的结痂边缘渐退,红豆手串在腕上晃荡。他一进门装腔作势的左右端详问:“叔,你见我上次拿来的那把扇子吗?回去后找不见了,没落下?”聂瞎子坐在厅里正对门的小桌前抽烟袋,眼珠朝他转,不慌不忙白了眼。“丢了两天才想起找?”魏浅予已经瞅见了躺在桌上油亮的扇子,这次没包扇套却比他拿着时候更好鸡翅木的扇骨被上油保养过,还重新抛了光。作者有话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庄子《齐物论》文中提到的“仪文仪轨”是指《大藏经》后还有中的《天地冥阳水陆仪文》和《法界圣凡水陆胜会修斋仪轨》。雨毛皴他笑着蹭过去,拾起折扇摊开扇面,发觉那被水化开的地方仍在,没有修也没有补,聂瞎子在魏浅予惊疑看过来时依旧端着烟枪咕嘟咕嘟的抽,浓白的滚烟扫过眯起的眼缝,将周围熏红一圈。魏浅予垂下眼,坐在聂瞎子身边将扇子一点点合上,就如同他前天说的,只要不瞎,只要手还能画,就一定能补好。可如今……或许是在四面雕花通透的梁园里待久了,这狭小的跨院正厅显得昏暗且逼仄,他觉着冷,朝聂瞎子身边偎了偎。聂瞎子即干又涩的唇张开,喷出烟的同时笑了。他用左手抽烟,右手拿到跟前徐徐张开,五指维持着未屈姿势打着轻颤,几经尝试却无论如何都伸不直。常年劳作把掌心增生磨成茧子,但是内里烧坏的肉和筋遮掩不住。十八年前雪园大火,他音容相貌,满身才华都用来殉了那人。“扇子我补不了。”聂瞎子烟抽久了喉咙沙哑,声音粗糙,低头往鞋底磕烟灰时清了下嗓子,这才好点。“不过我可以教你。”魏浅予静静看着他,难得的闭上了那张能吐莲花的嘴。聂瞎子手里捞着烟枪,微微张开唇,留出一点参差不齐发黄的牙,目光幽深看向门口院外。“前天你说给我送终,我知道你不是嘴快哄着我玩。我高兴,认你是个好孩子。雨毛皴你说想学,我就教你。”有关聂皓然的那点事,他知道魏浅予是故意试他,他也不瞒着。他没做亏心事也没犯错误,用不着隐姓埋名也用不着躲。那天晚上他想了一宿,最后甚至庆幸这小崽自己识破了他,否则要他这锈死的腹腔和嘴里说出从前,拿刀架脖子上也吐不出来。魏浅予一怔,他送了口就是要收他为徒,站起来就往下跪,聂瞎子一把拽住他胳膊,屁股也跟着离开凳子,弓腰说:“我没有做你师父的资格,不用你磕头。”“拜师不用磕头。”魏浅予仰着脸,眼睛亮亮的,神情却一点都不混账,认真说:“我也不想拜你为师。”他被拉着胳膊还是执意跪下,膝盖撞地恭恭敬敬一拜三扣,实实在在磕完三个头,磕完没有起来,直起腰,腰杆笔直笔直的,仰脸说:“头我磕完了,您以后别当我是徒弟,收我做儿子成吗?”“你这……”聂瞎子被他这套言行给弄怔了,一时间竟顾不上感动,“你这孩子,认干亲这么大事,你怎么也得跟你家里商量,你爸要是知道了,不能答应。”他们沈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父母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好孩子,他捡了做徒弟都觉自己老不要脸地占便宜,更何况是平白无故受人声“干爹”。魏浅予跪着不起来,“在我家,我能做我自己的主,我认定的事谁都不必请示。”他承认,自己是得知聂瞎子就是聂皓然后才打定的认亲主意。无关声名和雨毛皴,他就是想对聂皓然好点,想对十几年前曾经抱过他祝过他的风如许旧人好点。他不知道两人的故事,但一死一残沦落至今这悲惨结局他看不惯。他想给聂皓然该有的体面。聂瞎子拉扯不过,用掌根擦湿润的眼角,又背过脸去,老头背影佝偻,腰杆却尽力挺直了。“行。”他说:“你要认,我就认你,我聂皓然这辈子手艺都传给你。”魏浅予今早跑来连饭都没吃,聂瞎子煮了粥,上个月放进缸里的咸鸭蛋正腌好,切开后流着金黄的油,父子俩围坐在小桌前,敞开门,守着晨光热热闹闹地吃饭。“干爹,有件事我得告诉你。”魏浅予放下碗,正正经经说:“魏是我妈的姓,我原本姓沈,我也不叫魏浅予,我叫沈聆染。”他觉着自己有必要用真实姓名来认爹,不然以后老头知道他连名字都是假的,肯定得气背过去。“哦。”聂瞎子给他夹了筷咸菜丝,漫不经意说:“早知道了。”“啊?”他朝魏浅予手腕使眼色,“虽然我不画画了,但眼睛还有,耳朵也没聋,你那镯子,够招摇的。”魏浅予说:“哪有,招摇我师兄和梁初实不也没认出来,”“你师兄那是个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梁初实是个瞎的,一双招子有跟没有一个样儿。”“梁初实你随便骂,我听着高兴,你不能说我师兄的不是。”聂瞎子筷子碰了碗沿,心说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什么男的女的,其实都一样,他憋着没吭气,给他剥了个煮鸡蛋卧在碗里。聂瞎子吃了早饭后找了两张废旧报纸过来,老头表面装的不在意,实际上平白得了个儿子心里美的不行,恨不得立马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家里没有宣纸,我先教你手法,你跟着练腕力。”他把扇面摊开。魏浅予见他忙前忙后,闲着聊起家常,“干爹,当年你跟风先生跟我和我师兄一样?”聂瞎子瞟了他眼,“我比你师兄懂感情,阿许没你这么不要脸。”“……”魏浅予心说我这哪叫不要脸,我要是也扭捏端着,指不定我师兄孩子能打酱油都不明白自己心意。他点到为止,又见他干爹四处找毛笔,试探着问:“我现在是您半个儿子了,那我将来跟我师兄成了,是不是他也算您四分之一儿子。”聂瞎子坐在桌前试笔,听他“一半又一半”的谬论,好笑说:“你当买西瓜呢。”“来,拿着,虽然我画不了,但教你怎么用笔,你先按我说的临这扇子上的一块石头。”魏浅予不接,心心念念的“雨毛皴”就在眼前,他却不着急学了,摁下聂瞎子递笔过来的手,终于肯切入正题,“您知道我的名字,那您应该也知道我家是干什么。我这辈子能学的东西很多,但要学精的只能是研砂作色。”自从他改名“沈聆染”,他这辈子要做好的就是把聆染堂经营好,撑起沈家门面。他打定了主意,这些年就克制自己,将所有的重心喜好用在研砂经营上,别的东西他不能喜欢,喜欢了也无用,不过徒增烦恼。“干爹,我想求你件事……”他的手心搭在聂瞎子手背上,眼里带着含蓄的光亮,认认真真说:“您能不能把雨毛皴教给我师兄。”聂瞎子盯着他,粉末微尘浮在他身后光里,心中一下跟明镜似的,身上憋得那股劲散了,脸上不知是愁是悲,搁下笔,缓慢往后靠身。“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要替你师兄求门路。”画扇“对。”魏浅予也不遮掩,小臂搭在膝盖上,手腕下垂盯着眼前报纸上的铅字。“六枯山水不能设色但并不表示它不能变化,大开大合风格的弊端明显。时代在变化,社会在进步,旗袍好看,但是原先的开叉都不过膝盖,现在已经到了大腿。许多文化适应不了发展被淘汰,坚守信仰和故步自封只有一线之隔。”魏浅予知道,他师兄也看见了这些,所以四年前才会画出那副《胭脂海棠》参加大展。雨毛皴的细腻坚韧和六枯山水互补,魏浅予不知道他师兄想要六枯山水有什么样的未来。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提供更多可供选择的道路,无论梁堂语将来要走哪一条,他都将全力以赴去协助。聂瞎子不说话,靠着椅背垂下头沉默,半晌后道:“予崽啊。”他慢吞吞地说:“你师兄是个好苗子,年纪轻轻就到现在这个地步,难得又那么稳重。我这手艺也没有拿着当个宝,传谁都一样,你们两个愿意学,都算是我捡了便宜。”“我只是要给你提个醒,你这么为他想着,入了魔似的。万一他最终也没那个意思呢,我怕你废了。”如今的魏浅予一心扑在梁堂语身上,假使最终求而不得,孩子又小性,心里犟拗,天大的委屈悲痛袭来,保不准能伤了心智。“怎么会呢?”魏浅予好笑说:“就算我师兄最终没那个意思……”他停顿了下,又道:“我师兄不会没那个意思。”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最终还不能跟梁堂语走到一块,那他就算是抢是绑都得让这人从他。魏浅予不讲道理的想,谁让这人放他进门,谁让这人招他动心,谁让他哄着惯着宠着叫自己非他不行,他就得负责。门楼下的麻雀钻进钻出,传出清亮叫声。临近中午,魏浅予约莫梁堂语要上完课,从聂瞎子家里回去,坐在大门正对的荷风山馆里等他师兄。秋高气爽,池子里葱郁的荷叶变成残荷,枯败在水面上没人收拾。五婶过来催他吃饭,说梁先生上完午课一般就在学校食堂吃了,叫他别等。魏浅予不信,他想他师兄知道家里有个等饭的,肯定会空着肚子回来。他手里把着扇子,眼巴巴坐在鹅颈椅上看着洞窗前的大门。艺专那边的梁堂语上完课,从办公室里收拾了书和手稿,无意瞥见旁边彭玉桌上的日历,拿红笔标着:上午梨园有场戏。他没当回事,前脚跨出门,彭玉正好走到门口,额头上淡淡抹额痕迹还没消。这份巧合。梁堂语笑了,问:“刚下台?”“可不是。”彭玉呼出口气,手里捏了把黄花梨的扇子,色正漆亮,木纹相当漂亮。浑身没有一点匆忙,靠着墙气定神闲眯眼笑,“刚下台,饭都没吃呢,来堵你。”梁堂语以为是为风如许扇子的事,“扇子还没修好,你要着急可以拿回去。”他们已经把人东西留下三天了,在梁堂语看来能修好的概率不大,拖延时间只是见让魏浅予喜欢,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尽管修不好在意料之中,但彭玉听到时眼睫下坠,眸中还是有丝感伤,“修不好就罢了,反正老物件终究得存在盒里。”他师父已经走了十八年,除了老辈的人知道曾有过一位风华绝代的名伶叫风如许,现在年轻人连听都没听过。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连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他师父的音容相貌了,那把扇子,也不能陪他一辈子,迟早要收起来。梁堂语停顿半晌,安慰地说:“折扇年头久了,扇面折痕渐脆,容易破,收起来也是保护。”彭玉知道这是他搜肠刮肚才憋出来的话,调侃地笑,眸光流转风韵尽显,故意骚白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我这得了把新的,就是缺副画,梁先生能不能给我添上。”梁堂语突然就想到了先前魏浅予的悖论,“我看彭先生巴不得你能亲自画一把赔他,这样就能日日捏在手里赏玩”。感觉这人似乎就在身后盯着他似的,苦笑了下,把带着淡香的扇骨接在手里,端详后道:“这么好的海南黄花梨,你就不怕我画坏了。”彭玉说:“这怕什么,画坏了就把你的鸡血石赔给我。”梁堂语摇头,“你就没安什么好心。”他说完把扇子收了起来准备带回去。彭玉问:“你今下午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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