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完,黑鬼就朝红拂的床位努了努嘴,似有别意,我也有许多话想说,但无从开口。
大豆丁顿止住原本要说的话,走到红拂床头,“火罐那人就这样,性子顽劣,说话也不过脑子。他刚刚说你娘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
“他也没说错,”李红拂捂着小腹,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语气散漫:“我本就是个婊子生、婊子养的。”
“或许”我欲言又止,终还是开口,试图用别的话题稀释一下这沉重的氛围,“你需要吃点东西”
我想起我包袱里还有几节长棍面包。
“克里斯,你妈妈是做什么的?”红拂突然侧过脸,淡淡地问:“看你身上的穿戴,从前一定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你娘,一定和汉密尔斯太太一样,就像天上的王母娘娘,又温柔、又漂亮,是不是?”
“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她的确很好呐。
“我娘是个妓女又怎么样,”红拂的笑容突然凝固在那一刻,眉毛、眼睛都像被冻住了似的,我似乎还能看见冰渣刺啦啦融化的声音,“那也比火罐杀了自己亲娘要好。”
【作者有话说】
统一强调:he
火罐
◎滚到加州装良人了。◎
火罐杀了自己的亲娘-----红拂的这句无心之语仿佛巡航舰的导弹般,将我对修道院的浅显认知一下轰炸得粉碎。
这座修道院,橡树庄修道院,在我看来一座和其他孤童院别无二致的小庄园,在我抵达的第一个夜晚,就听到了弑母的骇闻。
更令人诧异的事,“杀了自己亲生母亲”这样丧尽天良的事,竟就被红拂这么轻飘飘地说了出来。那种口气就像在说“我们今晚吃什么”、“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吧”一样,蜻蜓点水,无关痛痒。
我很难想象,自己跟一个弑母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让我有种自己犯了和他一样同等大错的感觉。
尽管我的良知告诉我,克里斯安德烈斯这辈子也做不出伤害家人的事,更不会伤害自己的母亲。
可我还是成了“这样”的人,“这样”的,和弑母之人一样,罪无可赦的撒旦。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母亲送我离去的那一面,她奔跑在雪里,边哭边跑。
“天佑”,她这么喊,“天佑”,她不顾父亲的阻拦。
纷飞琐碎的雪块掉落下来,我站在道路尽头,距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最后看到的她,只剩一抹残影。我在雪色里回头,再也看不到她了。
橡树庄的第一晚睡得并不好,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被屋子里的咳嗽声给吵醒了。
惺忪里生出一丝儿光缝,木门“吱呀”一声,一长一短两道影子钻了进来。一同带进屋子里的,还有新鲜风霜的露水汽。
“阿兰,你终于回来了。”是大豆丁的声音。
一盏烛火亮起在床头,我揉了揉眼,看到一张泛着盈盈月光的脸。
我不知是屋外积雪的反射,还是月夜分外皎洁,这位被称作阿兰的少年,竟让我瞬时从前夜的舟车劳顿中清醒。
我终于能明白大豆丁说的那句话了-------“不像阿兰,这里人人都喜欢他。”------他是真的好看,贯穿古今中西的好看,好看到我不知晓如何形容,仿佛任何一种修辞于他而言都是种冒犯。
我如此讲来,并非夸大其词,许多年后,我以汉学家的身份翻遍古籍,才终于找到一句足以匹敌他的诗句------“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我想,这个阿兰,他配得上这样的形容。
他的美,在红拂之上。红拂是精怪之美,他则是一种世俗公认的“好看”。初见时,他往蜡烛前一站,月光似银钿粉般敷在他眼角眉梢,将他那对浅褐色的瞳照得波光流转。
他肤白身细,是这儿孩子中最高挑的,唇红但不艳,甚至有些病气,显得整个人有些冷。
唯一缺憾的是,他那截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小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我见之心惊,总觉得如此美人,不该承受如此瑕疵,他就该像块汉白玉一样,架在八仙桌上,凌驾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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