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布上仅寥寥两字:来见。尽管不见姓名和落款,闻姑射也知道这二字究竟出自谁的手笔,拓跋劼的字迹于她来说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只一眼便能认出。“开城门罢。”闻姑射对哈斯乌娜笑道,“我阿兄来找我了。”风自关中平原吹来,越过黄河,见证着这座天险的巨门缓缓而开。闻姑射独自一人策马而出,行至城下,望着不远处带甲十万、猎猎旌旗。不多时,前军分列左右、依次排开,拓跋劼一身肃然笔挺的黑金战铠,单骑掣出。苍茫北地之上,两骑缓缓靠近,阳光照耀着拓跋劼的铠甲,衬得他威风凛凛、声势赫奕,仿若下凡而来的战神。“你亲自来了。”拓跋劼的脸上浮现出意外的神色,但闻姑射的出现仍在他的意料之中,“小妹,阿兄开始有点佩服你了。”他勒停战马,打量着面前的妹妹,闻姑射一身武袍,未穿甲胄,但拓跋劼知道,金玉铠一定就穿在那身武袍之下。“今日若不来,你我兄妹下次再见,便是在云中战场上了。”拓跋劼哈哈大笑:“一别不过数月,你瘦了。看来那个汉人没能照顾好你。”闻姑射也笑着说:“这话不中听。若非阿兄执意要置我于死地,我哪里要受这一路颠沛之苦?”“所以你不回盛乐,反倒前来。”拓跋劼挑眉,问出了那句话,“是要向阿兄报这盲眼之仇吗?”闻姑射却道:“你我恩怨,何止盲眼之仇啊?”二人之间陷入沉默,唯有风声,片刻后,拓跋劼道:“拓跋嵘当不了这个皇帝。他的胆子太小了,脑袋也不灵光,遇到麻烦只会哭,还有大喊大叫。”“你就可以?”闻姑射如一个旁观看客,冷眼看着这场闹剧,“你初入洛阳便大肆屠杀百姓,不过一句不满、一句质问,便全家陪葬,你浑身沾了多少人的血?你靠杀人立威,谁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你?”拓跋劼打断她,嗤道:“求死易,求生难,只有让他们知道生之可贵,他们才不敢反抗。拓跋嬛,你究竟从汉人那里学到了什么?你长大了,心却软了,那所谓的王道让你提不起刀,让你忘记了我们的祖先怎样被汉人屠杀、忘记了龙城冬日的风究竟是怎样的声音。”“我没忘!”闻姑射拔高了声音,“正因我没忘,我们才不能再回到那个地方。”“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拓跋劼说道,“无人能将我们赶走,我的军队天下无敌,谁都无法阻拦。”闻姑射看着他,眼神坚定而决绝:“如若我一定要拦呢?”没有犹豫、没有思考,拓跋劼沉下脸,冷漠地说:“那我就只好,杀了你。”“阿兄啊,”闻姑射的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色,“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了。”与她不同的是,拓跋劼眼神悲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的脸,希望在这最后的一次见面中,永远将她记住。拓跋嬛,这个由他一手带大的妹妹、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人,将会在不久之后,死在他的剑下。“我会向腾里祈祷,”拓跋劼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说道,“希望下辈子,我们只做兄妹。”“腾里会让你下地狱,让你生生世世永受煎熬,哪里还会让你有下辈子?”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里,闻姑射策马入关,一次也没有回头。守将在关内迎接她,闻姑射沉默地下马,望着长安的方向,良久,她才发出一声叹息:“传将还未离去的百姓尽数撤往潼关以西,调集关内硝石火油,如若函谷守不住,我们便退守潼关。哈斯乌娜,你来做我的前锋。”哈斯乌娜一言不发,上前接过虎符。“楚郎。”闻姑射又唤道。楚狂澜走到她的身旁,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周围安静片刻,闻姑射卷起箭袖,取下缠绕在手腕上的狼牙金节,交到楚狂澜手里。那象征着荣耀与传承的金色狼牙在秋日的残阳下熠熠生辉,它见证过无数战争,到过数不清的人手里,却是第一次,成为阋墙之衅的祸端。狼牙金节上还残留着闻姑射的体温,被楚狂澜用力握紧掌心,紧接着,她又叫来大萨满:“我的文萨满、神鹿的引路人。拓跋嬛以神鹿之名请求你,陪伴楚狂澜回到盛乐,这一路上,你需指引他、保护他,哪怕付出你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大萨满沉默地举起右手,覆在心上,朝她一礼。狼卫牵来马匹,二人上马,闻姑射亲自为他们牵马:“去吧。腾里将护佑你们。”大萨满率先策马而出,楚狂澜紧随其后,很快,他又勒停战马、调转马头,朝闻姑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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