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的领导听见这话当然不会拒绝赵铭译,连忙推着吴蔚然坐下,道:“小吴确实不错,才来了几个月,就把厂里的情况摸得很透。”吴蔚然莫名其妙坐在了赵铭译的身边,这一下他的座位就显得很突兀了,赵铭译和领导坐在上位,两人左右手边分别坐着厂里和海源的高层,现在突然来一个吴蔚然,他坐在赵铭译的下方,夹在赵铭译和他带来的团队之间,吴蔚然觉得十分不妥,赵铭译和海源的人却并不在意。吴蔚然坐下以后,赵铭译问:“听说吴科长是本地人?”吴蔚然礼貌地笑了笑,说:“算是半个本地人,我爸爸以前是云城人,不过出去读大学以后就没有再回来了,我是在省城江城出生的。”“江城是好地方,物阜民丰,人杰地灵。”赵铭译说。他似乎轻轻地感叹一句,颇为自然地问:“江城发展前景也比云城好,怎么想着到云城来工作了呢?”赵铭译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吴蔚然却也没有拒绝回答的立场,尽管奇怪为什么赵铭译不问自己的工作,只问自己的私人问题,但他还是如实回答:“我只是在江城出生,稍微长大一些以后,就跟着父母的工作调动去了他们工作的地方,并不算是在江城长大的,所以我对这些比较基层的地方有感情。”赵铭译又问:“那看来吴科长读书也不是在江城读的了?听说吴科长是名校毕业,很厉害。”吴蔚然在晚会开始前听赵铭译讲话的时候,就已经听孙姐嘀嘀咕咕地说过了,这次云城领导带着几家企业外出招商,招到了以海源集团为首的几个“金主”。海源集团承接的项目多而广,所以是最早进驻云城的,派出的代表就是海源集团的总经理秘书赵铭译。海源集团总经理是无可争议的下一代接班人,他的秘书也就是无可争议的重臣,赵铭译年轻有为,名校海归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事,最重要的是他和海源集团的太子一同长大、一同求学又一同回到海源,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赵铭译说到这里,吴蔚然才品味出赵铭译口中那种让人并不讨厌,却总有一种被盯上了的感觉,这感觉让吴蔚然很难形容,似乎说不上阴森这么夸张,但也绝不友善亲切。一场庆功宴结束,吴蔚然吃得少,喝得多,看得少,却说得多,这在他以往的饭局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坐在赵铭译身边,这状况就发生了。吴蔚然总觉得赵铭译对自己的兴趣过分强烈了,但因为没有凭据,他这种感觉只像是轻飘飘的羽毛,落在心头,很痒,无法忽视,甚至有些不舒服。庆功宴结束后吴蔚然闷头往宿舍走,外边还在下雪,他戴着羽绒服上的帽子低着头,路灯映照下积雪绕得眼睛难受,他微微眯起眼睛,开始回想整个饭局中赵铭译的提问。雪花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吴蔚然想起赵铭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时,手指放在酒杯上,透明的液体折射之下,赵铭译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杯体,醇厚的酒液缓慢地震荡着,吴蔚然的心也跟着震了一瞬。吴蔚然说:“暂时还没有。”赵铭译又笑着敲了敲脆弱的杯壁,说:“暂时没有,看来以后会有,是吗?”吴蔚然当时是什么反应?他在雪地里皱着眉头回想,酒喝的有些太多,一时间很难回想起来,大约是笑了一下吧,赵铭译也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他们很快换了别的话题,将这段对话轻轻带过。吴蔚然脑袋里一片混沌,直到走到宿舍门前也没能摸出个所以然来,他拿出钥匙开门,喝的太多了,几次都没能对准钥匙孔,磕磕绊绊好半天,宿舍门从里面开了,是程郁来给他开门。程郁穿着鹅黄色的睡衣,他很少穿这么亮眼的颜色,在下着雪的夜里,有一种莹润的美感。闻见一身酒气,程郁问他:“怎么喝了这么多?”吴蔚然扒着门框看了一会儿,不回答,只问程郁:“你怎么不睡觉?”程郁眼神闪躲一瞬,说:“想着你没回来,怕睡着了又被吵醒,所以就没睡。”吴蔚然嘿嘿笑了一声,“哦,我知道了,你在担心我。”程郁眉头皱了起来,颇为无奈地说:“没有,你胡说什么呢,快点进来。”吴蔚然被程郁一把拉进宿舍里,进去了被自己磕了一下,混混沌沌的大脑才清醒过来一些,他瞧着程郁的模样,识趣地不再提方才的话题,只装着还醉醺醺的模样晃着进了自己房间。“那我要去洗澡了。”他拿了睡衣慢吞吞地出来,发现程郁已经回到自己房间了,房门关着,透出一点让吴蔚然一直觉得很旖旎暧昧的光线。吴蔚然洗了澡出来,困意突然消失了,他拿着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床边往楼下看。老式的宿舍楼,窗户密封已经不好了,站在窗边能感觉到冷风争先恐后地往屋子里钻。要不是宿舍里暖气烧得旺,这样的冷风吹进来是很难抵挡得住的。吴蔚然站在窗边,腿边是热乎的暖气片,上半身却被钻进来的冷风吹着,颇有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他的视线落在楼下,天色已晚,路灯都已经关了,只能从模模糊糊的影子里看到,先前他和程郁说的那辆车依然停在楼下,没有挪脚。这样名贵的车,如果是宿舍里的谁开来的,那或许早就炸开锅了,现在停了一整晚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开来的,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宿舍的车。只是这车实在是太贵了,即便只是停在那里,也是如此扎眼。吴蔚然看了一会儿,头发差不多擦干了,他去关了宿舍的灯,进了卫生间把毛巾挂好,出来时听见早已经关了灯的程郁的房间传来躁郁不安在床上翻身的声音。吴蔚然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进去看看时,静谧的楼下传来一阵声音,是那辆停了一整晚的车启动了。他再次走到床边,只看到那辆车的车灯在满天飞雪里照出一片昏黄的前路。听见吴蔚然回到自己房间,怎么也睡不着的程郁再次从床上坐起来,这一晚他翻来覆去始终没能睡着,赵铭译的话像紧箍咒一样加在他的头顶,让他好不容易平静了小半年的生活再度掀起波涛。程郁按亮手机,翻出日历来,赵铭译说那人年后就会来到云城,程郁数着日子,已经很快了。难道还要走吗?程郁茫然地想,他还能走到哪里去呢?他本就被这一家人逼得无处可去了。那辆车走了,程郁知道他们是那人安排过来监视自己的,监视他和吴蔚然的生活。想到吴蔚然,程郁忍不住叹了口气。吴蔚然给他的围巾就挂在衣柜里,他想,围围巾的时刻一定被赵铭译看见了吧,不然怎么会在晚会结束以后突然有车停在宿舍楼下了。这或许只是赵铭译的警告,提醒程郁如果再有更越轨的事情,谁都不能保证会怎么样了。程郁在黑暗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之前计划20章写到翟先生出场,现在30章了还是他秘书这个钦差大臣的戏份,这篇文原计划就是慢节奏,真正写起来节奏比我想象中还慢得多,大家也慢慢看吧~大年二十九是上班的最后一天,经历过前一夜的晚会,这一天上班就难免显得分外懒散,前一天晚上下了大雪,到了早晨才停,大家又拿着工具打扫了车间院子里的积雪,然后才三三两两地又回到车间里。程郁前一夜没有睡好,到了车间以后坐在一旁撑着脸打盹。整个车间里连机器都没开,大家都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消磨时间,只等着这一天过去就可以放假。而机床车间的主任冯广树更是连人都找不到,说是家里有事,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翘班没来,在家里准备年货。往年这时候冯广树家里都会做些卤品拿到车间分给大家,但是自从提拔名额没有他以后,冯广树的干劲就一去不复返,连上班也有一搭没一搭的了。程郁困得很,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沉沉往下垂着,思绪却乱,闭着眼睛脑海里的画面纷乱无比,并不能放空自己。上午快要过去了,所有人都觉得离放假的脚步更近了,突然有人冲进了车间嚷嚷起来:“机床车间的,快点通知你们车间里主任去加工车间三号组!出事了!”那人面生,应该是加工车间的人,程郁坐在靠近工房大门的位置,听见这话猛然坐起来,第一时间就觉得是孟瑞他们出事了,连忙站了起来,车间里其他人也站了起来,杨和平冲到那人面前,问:“怎么回事?”来通知的工人年纪轻,应该也是秋季招工招进厂的,他抹一把额头上的汗,道:“你是主任吗?是的话先跟我过去吧,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杨和平连忙跟着那年轻工人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我先去看看情况,看事情大小,先别急着打扰冯主任,小张,你跟我一起过去。”张永中连忙跟上杨和平,临走前又对程郁抬抬下巴,示意车间里的人都跟上。程郁想跟上,被李一波按住了,道:“我们去看看就行了,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生产车间里一般没什么事,能这样闹哄哄过来的,最糟糕也是最常见的状况就是安全生产事故,机床车间今年调过去的三个人,另外两个都是九月才招进来的新人,老实本分,孟瑞虽然懒散,但也是机床车间老员工,更何况孩子年龄还小,实在经不起什么创伤。想到这一层,程郁坚定道:“要去的,有什么事也好照应。”机床车间倾巢出动,到了加工车间才发觉情况比想象中更混乱也更严重。机床车间借去加工车间的除了孟瑞,剩下两人分别叫唐远和张衍,这两人都是云城本市人,虽然也是机床车间新招的临时工,也一样住在宿舍,但是因为家住本市,周末大家一起出去聚会的时候他们都回家了,没有什么拉进感情的机会,反倒是他们两人经常一起行动,关系很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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