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甘州重逢,她也将这份心意瞒得死死的。哪怕为他所辱、所擒、所囚,也没有利用此事说出一个字来向他求饶。该说她太过聪明,还是太过愚笨。他无法判断。他溃不成军。夜凉如水,叱炎于清冷月华的笼罩下,独身一人,在帐前徘徊良久。俄而,天色将熹。身长玉立的男子掀帘步入帐中。在朦胧的烛光下,他缓缓靠近床榻,步履沉重却踩得很轻,很轻。女子皎洁的面颊似是有了一丝血色。小巧的鼻尖一呼一吸,微弱却平稳。叱炎俯身看了许久,直到看着她翻了个身,似是碰到了哪里的伤口,疼得在睡中轻吟一声。这一声,将他的心也随之一揪。他终是坐了下来,撩开血染的衣裳,为她上药。他本是在军中见惯杀伐,看淡血肉。可目睹斑斑淤青在她身上,如同白玉染瑕,仍是觉得心间一颤。膝盖手肘间几处的擦伤已结了血痂,化成一道锋利的血刃,钩子一般撕扯着他的眼。原本光洁如玉杵的小腿,此刻添了血痕,显得愈发白得刺目,一览无余。他的目光顺流而下,最后落在了玉杵尽头的那处细踝。踝间骨节那处细小的疤痕和他左眼那道,如出一辙,连疤尾的弧度都别无二致。孪生之疤。在同一夜,同一把刀下,经历同一段时日,才生得这般像。他方才在上药之时,极力克制着心底攀升的欲念,不去触碰她分毫,此时却再也难以忍耐。食指最先抚上了因清瘦而凸起的踝骨,拇指摩挲着在蜿蜒的疤痕表面,四指回握,扣住关节。指间粗糙的疤和丝滑如缎的皮肤,触感交融,势同水火,在他心中荡漾起了波澜。他不由闭上了困乏已久的双眼,周身纹丝不动,只手中的爱抚不停,如饥似渴。蓦然间,感应到掌中之物似有微微一动。他瞬间睁开双眼。一双惺忪的睡眼与他对视。不过须臾,握着的细踝已多了几分力道在回撤,似在逃逸,脱离他的掌控。明明力如蝼蚁,却想与他以命相争。他本想加深力度,却见女子紧咬着下唇,就快咬出血来,施力间膝盖的伤口亦有微微崩开之势。叱炎松开了手。“喝药。”他将汤碗递到她面前。辰霜头脑昏沉,刚起身就闻到那极苦的药味,直冲鼻腔,她飞快地别过头去,抿唇不语。下一刻,碗沿直接抵在她唇口,已撬开了她上下唇瓣。“难道要本王喂你喝?”他的声音冷漠中带着一丝嘲意。她即刻想到了在怡香院的屈辱经历,他要她像院中美姬一般为他哺酒。她气得一把夺过药碗一饮而下,任由苦涩的药液烧喉,那股刺痛直直入了眼,逼出了泪。“很好。”他满意地看着她喝完,道,“你好好喝药养伤,可别死了。”叱炎俯下身,向她靠近一步,望着她向后撤退。他哼笑一声,幽幽道:“本王还要你眼睁睁看着,我怎么将你心爱的凉州一步一步抢下来。”他望着她晦暗的瞳孔遽然淬了火一般,凝视着他,转而那光却又淡了下去,似是又再度丧失了求生的意志。她摇了摇头,只是轻轻道了一句:“叱炎,你只是想要我后悔罢了。”闻言,叱炎不动声色,心口却又一松。后悔的是谁,还犹未可知。他垂下的拇指随即被她柔弱无力的指腹捻住,力道轻若无物,好像随时都会失力游走。他垂眸,是她在拉着他的手,低声下气对他说:“我后悔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已成为你的奴隶,被你关在铁笼里。如此一世,你可以收手了吗?”“你为了凉州,为了他,竟可以做到如此份上,不惜甘愿折节为奴?”叱炎哑然失笑,背对着她,猛地甩开她的手。辰霜被挣脱,摔在榻上,咳出几滴血来。她用袖口掩住了血痕,惨淡一笑道:“咳咳……我自觉时日无多。你若是要囚,又能囚我到几时呢?”叱炎回身,掐着她的双肩,又不敢用力,只得语气恶狠狠地加重,道:“怎么,不想活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是陇右军师么,不是足智多谋么?我就要攻打凉州,还要屠城,你不想尽办法与我抗衡斗争,却要寻死?”辰霜一震,顷刻间似有意识回笼。她若是就这样死了,凉州怎么办?城内千万的陇右军和无辜百姓怎么办?想到此处,她猛然抬首四顾。他们所在的,是行军军帐,并非毡帐。他没有带她回到回鹘王庭,他仍在外打仗。零散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闪现。她回想起,她还在铁笼关着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好几个祁郸人出入在他的中军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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