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睇着?她笑,心头飘飘然,乱了方向。待良恭寻了把折扇递给他,他才从他冷淡的脸色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坐了一会,良恭还杵在屋里,实在碍于不好说话,他才起身告辞。妙真送他到门首,撤回身洋洋得?意地?看了眼良恭。良恭明白是刻意做给他看的,打?算不当回事,可背着?身想了想,还是一歪头掉回去,“你?明知他待你?有些歪心思,就该疏远着?他些。”“你?管我?”妙真在椅上翘着?腿,歪着?身子摆弄着?茶碗盖子,一个抬眼间,很不服管束的意态。良恭怄得?暗里咬牙,“既不要我管,就不要对?我说怕他什么。”他急步走上前来指一指她,“你?以后少对?我说那些有的没的话,就是真有其?事,我也不管了。”妙真悠哉地?挑起笑眼,“我说过么?几时说的?”“那天夜里!”“哪天夜里?”那天夜里,他亲了她,招得?她一记耳光。这事不该提起,免得?彼此都尴尬。他不作声了,只管侧着?身,又无奈又恼怒的神色。妙真高兴得?很,憋着?笑歪着?头看他。忽然不那么着?急去肯定什么了,认为早已驯服了他。这时她的爱,多半还带着?倨傲与赌气的成分,觉得?惹他烦恼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两?个人都将这场小小的干戈化为沉默。但这样的宅院里,一旦有点风吹草动,谁都瞒不住。寇渊到这里来过两?次的事很快就给杜鹃晓得?。杜鹃何许人?没有的事都能在她脑子里化成段故事,何况有点风影,这点风影简直在她脑子里化为一场血雨腥风。她实在气不过,私下?告到寇夫人那里去。寇夫人本着?多一事不如?一事的原则,只说:“你?哪样都好,就是心眼小,这都是几百年前的旧灰了,你?还要来翻一翻。没有的事,哪有这可能,妙真早许了安家了。”杜鹃也知道没可能,心里还是不痛快。全是为寇渊么?也不尽然。她是独生?的女儿?,在娘家也受尽宠爱。到寇家来,因为家中有人在衙门里做事的缘故,也得?公婆器重?,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丈夫也都让着?她。原本万事顺心万事拔头,正是人生?风光得?意的时候,因为忽然来了个妙真,处处比她还得?意。是妙真搓杀了她的锐气,她哪里经得?住这比?在婆婆那里得?不到助益,想他们是亲姑侄,自然比和她亲,她更是咽不下?这口气。端阳这日又挑着?毛病在屋里摔碟子砸碗,指着?寇渊的鼻子骂:“什么没可能,面上没可能,也架不住你?们私底下?勾勾搭搭!你?倒是拣尽便?宜了,人家同你?亲热,又不要你?担责任,自有姓安的活王八给你?收拾这摊子!”寇渊忙去捂她的嘴,“你?低声些,给人听见,岂不是毁人名声?”“呵,我怕什么?她敢做还怕人说?你?倒替她操心操得?好,还满口说什么‘亲戚情分’,我做鬼也难信你?的话。这家里多的不是她的亲戚,轮得?到你?成日家有事没事就往她那头跑?你?跑得?勤快嘛,人家缺个什么,你?头一个想到,你?亲兄弟也没见你?这样体贴!”寇渊实在厌烦,也怕她闹得?人尽皆知,一径往卧房里换件袍子就借故端阳应酬避到外头去。他走已走了,杜鹃再闹也没意思。她像个被?忽然抽了柴的猛火堆,软坐在榻上,那股气焰不得?已消沉下?去。离歌别宴(〇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真闹出什么闲话来,在杜鹃也没甚好处。这一个是她的丈夫,那一个是婆婆妯娌的骨肉血亲,果然?撕破脸她又能奈何?快意恩仇做不到,煽风点火她还是擅长的。趁着端阳一过,大?家闲下?来,她特地走到鹿瑛房里去挑拨。这厢款款拂裙坐下?来,张嘴先笑,“二?奶奶这里好清静呀。妙真好像不在家?我看见大早起的太太就领着她出门去了,还?没回?来?”鹿瑛也听见些她与寇渊闹得不可开交的事,生怕她把气牵到她头上,忙殷勤迎待。一会又是看茶,又是上鲜果点心?,都?是战战兢兢亲手奉上。杜鹃客套着拉她坐,“不要忙,我就是来和?你说说话。孩子们都?到在睡午觉,太太如今出门也不爱带我,也不带你,我们俩都?是闲在屋里闷得慌。你说也怪啊,太太从前不答应我们大?爷求妙真的事,我以为她老人家是不喜欢妙真。谁知这次她来,我看着又不像。她到外头走亲访友都?是带着妙真,反把我们两个抛在脑后?了。”她一壁笑着摇头,一壁刮着茶沫子,头上的钗环,手中的瓷碗,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朝人心?里爬去,“呵,我是没想明?白,你晓得缘故么?”怎么不晓得?这情形鹿瑛从小看到大?。亲友里上了年纪的女人都?喜欢妙真,因为她生着出类拔萃的美。寇夫人无外乎也是因为这个因由,妙真像是这些老了的女人头上一件夺目的钗环,身上一件亮眼的衣裳。她们毕竟是老了,只能靠这些光鲜的点缀吸引人的目光,所以带着妙真,走到哪里都?有?脸面。人家会很给面子地说:“唷,你这侄女和?你长得真像!”而鹿瑛这等不过是戴旧了的首饰,穿旧了的衣裳,合该被冷置。不过说这些,未免将杜鹃也牵在里头,鹿瑛只好说另一个缘故,“安阆将来要做官嚜,太太自然?待大?姐姐不一样了。”也有?这个缘故,杜鹃点点头,半合又叹着笑,“咱们是跟妙真不能比的,我就罢了,不过比一阵。看你才是辛苦,从小跟她比到大?。”鹿瑛低了低头,每逢说中她的心?,她都?是低头,仿佛有?个棒子在敲她,却是长久的敢怒不敢言。她笑笑,终于肯说句真话,“没什么,我也习惯了。”“要我我就习惯不了。我在娘家也是给人千般宠万般爱的,我遭不得你这罪。还?是你,心?胸豁达,什么都?不计较。”“亲姊妹嚜,有?什么好计较的?”“话可不是这样讲,亲姊妹也要各自嫁人。嫁了人,还?是一家?我看你是傻,什么都?是个不计较。你倒是不计较了,剩下?自己受罪。你看二?弟的开销多大?,靠家里的月钱?不止吧,你那嫁妆只怕贴他都?要贴尽了。”杜鹃往下?撇着两边唇角,有?些看她不起的意思?。鹿瑛只得咬着嘴皮子不讲话。下?唇从齿间滑下?去,她的笑意就有?些僵。也是这么回?事,从前不计较就罢了,如今自己成了家,还?不计较,那是傻。待杜鹃去后?,鹿瑛打起精神,迤逦转到妙真屋里来。见妙真还?未随寇夫人归家,屋里只得个白池呆呆地坐在榻上。鹿瑛从罩屏的镂空里看见她羸弱的背影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出神。其实?她与白池并没有?过多的情分,此刻看见,想起彼此的际遇,竟忽然?感到几分亲切。毕竟是同命相?连的两个人,她们都?是活在妙真的影子底下?。她走进罩屏内同白池打招呼,“姐还?没回?来?”白池扭过一张带着病气的脸,忙请她坐,自去倒茶,“还?没回?来呢,大?约要在那家吃了晚饭才回?。”“花信呢?”“跟着去了。”鹿瑛接过茶碗仰头看她,“我听说病了?是看着有?些颜色不好,是水土不服么?”白池在那头坐下?笑笑,“不是,是在船上的时候淋着了雨,我这身子也是不争气,病一下?就拖拖拉拉的好得不痛快。端阳过来这几天热得很,又觉得身上有?些不爽利。”“你们母女俩,都?是弱身子。林妈妈好些了么?总不见她出去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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