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火内容格外丰富,每个村都要出?自己?的社火队,踩高跷、耍狮、扭秧歌、跑旱船、抬芯子?、耍腰鼓、骑竹马,不胜枚举。绿腰小时候最不喜欢的是抬芯子?,她很小的时候就参加过这?个,就是在一个专用的桌子?上,用彩色纸做出?各种造型的东西,比如纺车、布机,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龙、虎等动物?,让桌子?看不出?原来的造型。然后让四五岁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化上妆,穿上戏服,装扮成?戏里面的人物?,站在桌子?顶端,被人抬着游街,因为?那种造型都是有竹竿和木棍固定过的,所以?不怕掉下来,看客不知道,只能看见那种惊奇的场面,但是作为?小孩,社火队要在各村镇游街串巷,不到晚上结束不了,被固定在上面一整天不吃不喝,那对于幼年的她来说,是个苦活。大一些了,十?二三的时候,就被选到秧歌队里面,穿上大红大绿的衣裳,涂脂抹粉,随着鼓声跳那种秧歌舞,高跷她是不愿意去的,因为?那太危险,她自知无那种技术,厉害的艺人甚至能翻跟斗,还有的在行?走间忽然劈一个双叉,佯装摔倒,等别人来扶时,身子?一纵,忽然又跳将起来,往往能引来整个社火队里最响亮的喝彩和打赏。嫁了人以?后绿腰就不再参加了,本想着继续偷懒,但是她忘了一件事。今年她作为?雨花娘娘,是万万逃不开被抬着游街的命运。这?不,衣裳已经送到她家门上了。那是一套观音一样的衣裳。白春罗洒线连裙,对襟琵琶小袄,领子上用貂绒的白色毛边镶了,下摆绣着锦缎镶滚,头饰是一套银色珠花的冠,耳上一对硕大的珍珠明珰。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绿腰在里面套了厚实的毛衫,用羊皮袋子灌了热水放在腰间,又把小袄裹在外面,这回?才?好些。因为扮神仙娘娘,不能素面朝天,须得上妆,绿腰的眉毛天然生得浓,便把毛流削过,挑成细细的蛾眉状,又把唇线描成花瓣状,显得秀致。这一身素白,在花红柳绿的社火队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是穿在绿腰身上,格外合适,隔着白色的轻纱和锦帐,在满大街人群中看去,雍容典雅,她倒真像个菩萨。连素来同?她交好的巧玲都认不出来她了。绿腰坐在莲花轿上,看见巧玲同?别人一样,双手合十朝自己拜,脸色虔诚得不行?,心中不由得暗笑。笑过,又正襟危坐起来,帮大家祈求明年风调雨顺,外人看热闹,只有真正毕竟旱魃降下真的是一件恐怖的事。经过前面镇子,那里有个戏台,发出一阵嘈杂,有人嚷得厉害,绿腰到底不是真菩萨,心没有那么定,也跟着扭头看去。原来是两个人打起来了,围观的人都在拉架。大约是发现看客的注意力被分走,社火队最前面的师傅握紧鼓槌,朝牛皮大鼓重捶下去,鼓声?排山倒海,众人重新跟着队伍欢呼奔走,绿腰也把眼睛收回?来。她视线这一收一错之间,发现一双奇怪的眼睛,一直追随着自己,其实那倒没什?么,得益于?这个装扮,今天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本?就格外多,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回?过头,人家门口的石狮子背后,露出一双细长眼,刀疤密布的脸,远远地?看过来,死死盯住,十分恐怖。但?是很快,那张恐怖的脸消失在人群。街道上依旧欢声?笑语,一片喧腾。大约是看错了。绿腰捂紧怀里的羊皮水袋,游了大半天街下来,已经没了暖气,她的指尖一片冰凉。太阳落山,戏庙后台是众人卸妆的地?方,绿腰在一个小隔间,换下头上的冠饰。那银色的珠花小而繁芜,戴在头上熠熠生辉,但?是往下取可就不方便了,和头发丝绞在一起,难舍难分。忽然,头顶一轻,簪冠竟然自己掉下来了。一双手搭上自己双肩,姿态亲昵,绿腰以为是哪个熟人,正要回?头招呼,对上铜镜里面的影子,不由得面色惨白。镜子掉在地?上晃了两晃,外面檐下的冰柱碎了一地?,折射出锐利的银光。-酒楼二楼,岁寒三友的屏风内,铜炉火锅烧得正旺,里面的鹿肉炖得烂熟。周礼提着壶,朝自己白瓷碗里倒黄酒。这种酒是黄米酿造,性热驱寒,入口回?甘,比高粱酒和白酒更可口,加热后也不会损害其滋味,在当地?冬天尤为普及,老少皆宜。可惜他的好弟弟不喝。周礼自顾自酌了一碗,咂吧着嘴,对严霁楼说:“你不喝真可惜了。”严霁楼低头,只顾翻阅账簿。周礼看他忙于?正事,也不再插科打诨,开门见山:“你真的要这么做?”“我想进?京前,给家里留些钱。”“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周礼记得,他在今年开春的时候,就提醒过他这位小兄弟,当时他与?那个女人只有一面之缘,就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到底虚长几岁,看人也算有点经验,那个女人虽然不是十足的艳丽美貌,堪堪清秀而已,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温柔安静之下,有一股危险的气质,明明是良家,却很勾人。他凭直觉,觉得这对叔嫂之间日后定有故事发生。“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严霁楼看着窗外的梅树,想起家里柜子上的美人觚里,梅枝好像有些枯萎了。事已至此?,周礼不再多言,毕竟再怎么样,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过度臧否,是一件很逾矩的事,再说,在中举这件事上,他还借过人家的光。“那个印票,你确定这么能搞。”严霁楼说:“试试。”最近雍州城里新开了家票号,严霁楼把手里的钱,除了进?京赶考所需,全拿出来投进?这家。根据他托周礼打探到的消息,这家号子,除了经营正常的资金拆借生意,暗地?里还赌马,放虎盘(放印子钱),听说蒙古那些王公,最近耍赌耍得厉害,他预感到这是个商机。“你不怕到时候账要不回?来?”“要我自己去放,或者是托黑市里的人,那还真的不好说,可是现在咱们背靠大树,正是乘凉的时候。”周礼摇摇头,“可惜咱们看不清这颗大树的底细。”“恰恰相反,正是看不清,才?敢投,要是被你我这样的都能挖出根系,我看这家票号,也不像什?么有出息的样子。”这些人既然能在官僚士绅、土司山匪各股势力盘根错节的西北,建立起如?此?巨大的一个票号,说明背后操控之人根基不浅,这条商路上,除了异域的驼队,还有每年来此?收受棉花和羊毛,并且出口绸缎的南方客商,现金流一向不小,这些人来往过路,生意不发愁,发愁的是银子怎么平安带回?去,有了这个票号,从此?可高枕无忧了。令严霁楼感兴趣的是,倘若只做正经生意也罢了,不想竟然有胆子赌马开盘,又同?蒙古王族打交道,由此?可见,这股势力所图非小。“好。”听了严霁楼的分析,周礼也打算跟投一股。两个人光顾着说话,忘了火锅里面还炖着鹿肉呢。“快吃,肉都煮老了。”周礼催促道。重要的事解决,严霁楼放下心来,开始期盼二月份的会试了,不知不觉多吃了几块鹿肉。外面天已经暗下来了,正要走,周礼一拍脑门,想起来个重要的事。“我最近才?从我爹手里接过当铺,就得了这么一件东西,怕被我爹说不上道,不敢叫老人家掌眼,偷偷拿出来你帮我看看。”说着从桌子底拉出个小匣子,里面一打开,金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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