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去当雨花娘娘,你愿意吗?”雨花娘娘,和当地的一个雨神有关,由于气?候干旱,植被缺水,所以本?地的十里八乡都敬奉着?掌管降水的雨神,按照古历,供奉可不是凭空拿嘴说,而是要给雨神进贡的,雨花娘娘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做了这个,这辈子就?不能再嫁人生子,然后一辈子只能穿白。除此之外,其实倒没?有别的坏处。不光没?有坏处,甚至可以让那些来招惹的闲汉全退避三舍,每年正月里闹社?火的时候,还能被人八抬大轿,绕着?大街小巷游览一圈,偶尔甚至还能收收供奉的香火钱。对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女人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出路。之前乡上的那一位雨花娘娘活了八十岁,寿终正寝,现在?正好等人替补。这个雨花娘娘呢,虽然名义上叫得好听,其实充其量也就?是个供品,和牛羊之类的牺牲没?有啥区别,当地人家要不是没?办法,没?有父母愿意送女儿去孤独凄凉一辈子的,这几年收成好,大家就?更不愿背上卖女子的恶名了。但是对于她这样嫁过人的去,已经?算是抬举了,不过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时候,有人站出来还不好吗?按照九叔公的话:“并?不是要你真的一辈子隔绝人世,守活寡,只要等小楼考上进士,被派了官,满打?满算,也就?这半年的时间?,半年过后,路引给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爱干啥干啥,我们保证再不干涉你,你也和我们严家再无瓜葛,前提是,你得保证你不会耽搁我们小楼的前途。”绿腰心里想:这些人也太看得起她了。老族长竟然以为没?有她,会把严霁楼影响到那么严重的程度,所以使?出这种细腻的手段,这么周全的筹谋。不过,听起来对她没?有坏处,绿腰略一思?索,就?应了下来。所以现在?,她在?给自己准备明天?的嫁衣。听说她要做雨花娘娘的红眉坐在?凳子上,显得很憔悴,她怀孕三个多月,目前已经?有些显怀了,身材虽然比寻常妇人瘦,肚子看着?竟然更大,脸上因为不像从前那样擦脂抹粉,鼻梁两侧显出点点青斑。绿腰放在?她面?前的水已经?凉了,可是她也没?心情去喝一口。“你要不要再想想?”“我已经?答应人家了。”“答应就?不能反悔了?你不要死脑筋。”红眉说,“和我回去,我那儿房子多,还能没?你住的地方?”绿腰摇摇头,“我不去。”或许是风水问题,她总觉得姐姐住的那宅子很古怪,至于她那个当官的姐夫,也给她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虽然除了上次用饭的时间?,几乎没?怎么搭理过她,但是他那双阴恻恻的眼睛,却像是无处不在?。在?那座堡垒一样的宅子里,她觉得姐姐有些事瞒着?她,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们彼此之间?也只有最早那几年共度的回忆,虽然重逢,总不如别人家姐妹亲热。错过的缘分,不能再强求。“姐,你再不用多说了,我有分寸。”红眉知道自己这个妹子,看着?不言不喘,心里却比谁都有主意,一旦她认定的事,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好,你自己不后悔就?成。”红眉走前又?问:“那你以后住哪儿?”“除了刚嫁过去那几天?,还有逢年过节,到庙里住,平常还是在?自己家里。”红眉没?再说话,把绣笼里的红盖头拿起来,默默地靠着?窗前,一针一线地绣。绿腰看姐姐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她怀孕难受,反倒安慰起她来。“姐夫给你请过大夫了吗?怎么说的?”红眉脸上浮现不自然的神情,手抚着?小腹,抬起头笑道:“大夫说一切都好。”看绿腰坐在?火炉边,身上还穿得很厚,便又?嘱咐她:“我看这还没?入冬,你都架起火炉了,你这身子也不太行,平常也要注意。”到了下午,忽然刮起大风来,乌云漫天?,似乎要下雨了。这个时节,差不多是今年最后的一场雨。“对了,”红眉走前忽然回过头,站在?大门口问她:“这事儿你有没?有给咱爹娘说。”绿腰眯起眼睛,“说什么?”“你没?去上坟吗?”“我觉得没?必要。”“坟在?啥地方?”这几年,因为心里还对小时候被卖的事儿有疙瘩,红眉一次也没?去祭奠过,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姐,你还不知道吗?咱爹娘是天?葬。”天?葬?那不是藏族人下葬的方式吗,听说要把骨头切碎了喂给秃鹫吃,对于习惯土葬的汉人来说,似乎很残忍。绿腰淡定道:“我亲自送去的。”“为什么?咱爹要求的?”绿腰站在?门口点头,神情沉笃,满目孤绝。同一时刻,漫天?彤云,凛冽朔风下,一匹黑马骏马正在?官道上快马加鞭。雍州至关中一程,中间?有数枚驿站,其中的某个草窗窗口,被昏黄的烛火点亮。简陋的案板上,一灯如豆,旁边是半盏冷茶。这些驿站的小卒,很是会看人下菜,倘若来人是什么钦差大臣,富贵子弟,便青眼相加,腾出上房,好酒好菜招待,倘若是无权无势,清贫单薄的过路客,便只能住草房板间?,若需用灯油茶水,还得额外掏钱。严霁楼坐在?晃荡的旧板床上,盯着?信封上的署名,暗自忖度其中内容。到底是什么信,必须由他亲自去送,还不得贻误。那位关中大儒,他从前竟没?有听过他的名号。小小的信封,如同一座盛着?奇妙诱惑的匣子,严霁楼很想打?开看看,他心里总有股不好的预感?,这封信会将他引向不可知的境地。他沉思?良久,还是放下信封。窥私实在?是小人所为。再者,杜老爷筹建书院,虽然是功利心驱使?,却为雍州学子切实提供了益处,现在?他还不想明面?上与他为敌。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严霁楼以为又?是那个势力的驿站小卒来找茬,下地开门。不想,竟然是个身长九尺人高马大的汉子。央拉雍措连日赶路,身上风尘仆仆,皮袍子都被吹得褶皱纵横,一张脸红里透紫,嘴唇冻得发青。“怎么是你?”严霁楼知道这个人,确切地说,他一直默默关注着?这个藏人的一举一动。央拉雍措进门,先抓起桌子上剩下的冷茶,仰头灌了一气?。“你中了调虎离山计了!”冷不丁地,这个藏族汉子突然砸下这么一句话。严霁楼听完一惊,立刻反应过来。“我嫂子怎么了?”刚才还十万火急的央拉雍措,这时候却绕有耐心地兜起弯子来,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好着?呢,好得不得了。”严霁楼本?就?微挑的眼角带出冷意,“你最好有话快说。”“你小娃子能得很,有种来跟我单挑,”央拉雍措仗着?自己身形和年纪都比严霁楼大,对面?站着?也压他一头,“我看不惯你老长时间?了,可惜你整天?就?读你那破书,我是找不着?机会,要不然早把你揍扁了。”听他的话像是知道些什么,可是又?表现出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严霁楼猜想,这是在?套他的话呢,否则真想打?,不会骑上马追他这么远才现身的,严霁楼并?不惧怕他的挑衅,心里只担心寡嫂的安危,于是说道:“我受你三拳,如果我还能站起来,你把关于我嫂子的消息交给我。”“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人。”央拉雍措说着?把拳头捏起来,严霁楼闭上眼睛,只觉面?前罡风涌动,直冲面?门,到了眼前又?堪堪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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