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两人骑了大半夜的快马,一路狂奔,终于在天亮的时候,离开了那个秦岭下的小村子,来到咸阳专区。青年骑了一阵马,出了汗,也不发烧了。
&esp;&esp;一进县城,嬴洛以惊人的速度找到黑市,乾脆利落地把马卖了,一番讨价还价,换了两百多元,拉着成舒就往火车站跑。
&esp;&esp;“阿洛……你一点都不累吗?”青年边咳嗽,边强撑着跑:“我不行了……”
&esp;&esp;“你他妈的跑不跑了?先上了车再説!”嬴洛没理他,继续拽着他走。
&esp;&esp;“可是……火车都有时刻表,你急着去也不一定能正好赶上去广州那班……”
&esp;&esp;“那……你説怎么办?”她停下来,向他徵询意见:“我们先吃点东西?”
&esp;&esp;成舒点头:“我们先用购物票去买个暖瓶,列车上可以接热水,再买几个窝头,一点咸菜,不然上车得饿死。”
&esp;&esp;“你不是説,火车上有特别好吃的饭?”嬴洛有点失望:“怎么还要吃窝头啊。”
&esp;&esp;“那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到处闹腾,不知道还有没有。”成舒叹口气,和她一起走向路边富丽堂皇的供销社:“阿洛,你又觉得受骗了吗?”
&esp;&esp;“受不受骗无所谓,我是可怜你挨打,才拉你跑的。”她推开供销社的玻璃门,的年青红卫兵,有背着巨大行李,拖家带口的迁徙者,还有背着一箩筐的绿色菜,不知要去哪里贩卖的,戴头巾的农民……甚至她见到一位穿衬衫裤子的妇女,背着一个巨大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大盒子,胸前挂着一个熟睡的女婴,手里牵着一个寸头男孩。
&esp;&esp;“老成,那是什么?”她好奇地问,一进城,身边的青年简直成了她的百科全书。
&esp;&esp;青年答道:“她背着的,是电视机,一打开,里面就有小人跳舞。”
&esp;&esp;“原来这就是电视机!我只在课本上见过。”她双手合十许愿:“我们到香港之后,挣了钱,也买电视机。”
&esp;&esp;嬴洛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她偷偷拉着成舒的手,给自己壮胆,小声向他确认:“我们要买去郑州的票吗?”
&esp;&esp;“是,去郑州。不管怎么样,先上车再説。别怕,你只要说,去郑州,就好。”
&esp;&esp;“好,不怕,去郑州,去郑州。”
&esp;&esp;她推开人群,硬挤到写着“售票口”三个大字的玻璃墻前,用她那一口纯正的咸阳普通话说:“售票员同志,我要最早去郑州的。”
&esp;&esp;“一小时后有一班!”绑着浅蓝色渔网的中年售票员不耐烦地说:“硬座,要不要?七块钱!”
&esp;&esp;她回头,看成舒,成舒捏了一下她的手,她立刻明白了,点了七张一元钱进去:“硬座也要,要两个人的,记得是郑州!”
&esp;&esp;“知道了!等等!”售票员白了她一眼。
&esp;&esp;她眼睁睁看着售票员收了钱,脸贴在玻璃上使劲儿向里面张望,只见售票员从抽屉里点出两张白色的小纸片,唾沫拈了一下,又从窗口递出来,黑色的小喇叭就出了声:“下一个!”
&esp;&esp;“阿洛,你太厉害了!”成舒笑眯眯地夸她:“我最佩服你!”
&esp;&esp;“别耍贫嘴。”她被説得不好意思,扭头看那张白色的小纸:“硬座,自‘咸阳站’,经由……?怎么没写?”
&esp;&esp;“因为是直达车,不需要写经停站。”
&esp;&esp;“喔……至‘郑州站’,票价350元,2日内到达有效……”她开心地念了一遍,两人去站台上等车。
&esp;&esp;站台很雄伟,墻壁上贴了白色和绿色的瓷砖,房顶上还有积雪。脚下是坚硬厚实的水泥地面,风吹过长长的,亮亮的铁轨,带来一股奇特的味道。
&esp;&esp;她大口呼吸着清晨的空气,看红色的栈房顶上,白云悠悠地飃——她从没感到天地这么广阔,阳光这么温暖。
&esp;&esp;“这是什么味道?有点香,有点臭,又説不出来。”嬴洛问身边的青年:“老成,你知道吗?”
&esp;&esp;“或许是……火车味?我也经常好奇。从前和他们坐火车,经常从上海到苏州啊,无锡啊,吃碗浇头面再回学校。”青年愉快地讲起曾经的事:“那时候真好。”
&esp;&esp;两个年轻人悄悄拉着手,似乎完全忘记了昨天在村委挨批斗的伤心事。
&esp;&esp;“呜——呜——”汽笛声由远及近,巨大但灵活的轴承驱动着钢铁巨兽,巨兽携带新鲜的清风,穿过陕中辽阔的平原,一边喷着白气,一边“哐当哐当”地将身下的铁轨吞掉。好雄伟的火车,她想,仿佛一口气就能吃掉整个咸阳。
&esp;&esp;“老成!”她轻轻喊出了声:“这是火车!怪不得冒烟,里面烧着火吗?”
&esp;&esp;“火车不点火,喷出来的是气。”青年很耐心地解释:“我没想到能和你一起坐火车。”
&esp;&esp;她点点头,心想,要是舅爷舅奶奶也能来坐就好了。
&esp;&esp;火车喘息着,向站台滑过来,一阵哐当乱响,车身大声叹了一口气,才停住不动了。
&esp;&esp;又是嘰哩咣啷一声,列车绿色的门重重地打开,下来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衣的长腿列车员,紧接着涌出一群绿军装红卫兵。
&esp;&esp;他们中女生带着军帽,紥着红头绳,男生剃了板寸,边唱红歌,边雀跃地跳下站台。嬴洛有点害怕:“他们……不会来抓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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