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澜闻言自是不再言语,而红螺却知道,兰心平时就最喜钻营,为人又有些尖酸,等到事情过后,蓼香院的丫头决计没一个会为其说话的。可知道归知道,刚刚那行径却是最犯忌不过,因而她没有多说话,将陈澜送到东次间门口,就停住步子不再跟进去。
余怒未消的朱氏看到陈澜拿着一张药方子进来,这才缓和了一下脸色,不等人行礼就唤了她在身前坐下,又使了眼色命绿萼和玉芍出去。今天陈瑛的突然回来给了她重重一击,而后来那番风云突变的架势也第一次让她觉得,事情并不是总在掌控,再加上旧病复发,她继上回的旨意之后,再一次觉得一种深深的疲惫,此时也只是勉强打起精神。
因而,见陈澜要把药方递上来,她便淡淡地摇了摇手说:&ldo;不看了。我也吃了好些年的药,这上头还会有什么变化?不过是些老调重弹。除了汤药之外再让他制些丸药,发病的时候能用得上就行,就这样罢。&rdo;
陈澜却没有如朱氏想象中那般点头,而是犹豫片刻,便低声说道:&ldo;老太太,您这病虽是多年宿疾,原本不是大病,但刚刚我实在担心不过,于是逼问了刘太医,他说……您这病按理没有大碍,可因为您这段日子动气太多,只怕有些碍难处。&rdo;
朱氏本要吩咐陈澜关于皇后千秋节的事情,可一听这话,她顿时心中一凛。久病成医,她那点心疾是很早就落下的,因听医嘱只要按期服药,发作的时候极少,但最近短时间内就多次发作,她自己也不是没犯过嘀咕。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背后发冷,盯着陈澜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吩咐她先进梢间里头去,又命绿萼将刘太医传了进来。当面再次问过刘太医,听他说出了那番静养的话,她只觉得浑身力气都一下子没了,一下子软软靠在了引枕上。
陈澜等刘太医一出去就匆匆从梢间里头出来,又在炕前单膝跪下,低声说道:&ldo;老太太,万事都没有身体要紧,不若找个地方,我和四弟陪着您去安心调养几天。&rdo;
&ldo;调养?今天你三叔的样子你难道没瞧见,等咱们回来,这侯府就是他的了!&rdo;
朱氏还是第一次这样赤裸裸毫不遮掩地对她说话,因此陈澜定了定神,便镇定地说:&ldo;可留在府里,有的是事情引得老太太动气,若是真有一个好歹又如何是好?不管怎么样,老太太都是敕命阳宁侯太夫人,休养一阵子,京城的事情自有人留心着,随时随地都能禀报。就是皇上,刚刚封赏了咱们侯府,得知了老太太出府调养,必然也少不得会注意着咱们家的情形。至于下人们,这侯府里头的不过是一部分,就算他们都有了外心,外头闲散的再加上庄上的,将来也不愁无人使唤。&rdo;
此时此刻,朱氏终于是吃了一惊。刚刚刘太医说了那番话,她就明白了,就算自己有千般手段,这动气发病就是最大的软肋,陈瑛甚至不用亲自出面,只需略略把有些消息放到她耳边,她指不定天天气得人仰马翻。可她着实没想到,陈澜居然能想得这么透彻。她的女儿是韩国公夫人,外孙女是晋王妃,说是亲近,但毕竟已经是别家的人,在陈家的事情上能帮她的有限……长房有那样没出息的老子,却有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儿。
&ldo;也好……只那些别业都离京太远了些。&rdo;
陈澜微微一笑:&ldo;老太太忘了皇上刚刚赐回的通州cháo白河边上的田庄?上回张庄头还打发人回来禀报,说是先头那位管皇庄的庄头在里头造了一座老大的庄园,如今连屋子都一并留下了。&rdo;
朱氏不禁沉吟了起来。侯府别业有好几座,其中最好的那些都在江南,余下的两座一座在真定府一座在保定府,离京却都远了,通州cháo白河边上的那田庄离京极近,策马疾驰甚至只需两个时辰,这地方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ldo;好,既如此,我就带你离开侯府休养几日,等皇后千秋节那时再说!他一回来便逼得我这个母亲出去养病,我倒要让人看看他的孝心!&rdo;
第067章锦衣夜行
大楚立国时将鞑虏赶出了中原,就连时为元朝陪都的开平也一并拿下,之后便在这些前沿一带铸造了坚城和各色堡垒,并驻扎大军,每年在秋高马肥之际轮流出击,将前来游牧的蒙元各部往北驱赶,俘获的牛羊则是充作军需,蒙古人则是留作奴隶。
凭着这一制度,楚太祖在位的前三十年,名将一再出塞,北边的边疆牢不可破,再加上天下太平连年大熟,史称元亨盛世。
可天下太平的百多年来,文官们成天在君王耳边劝说,擅动刀兵不祥,不可虚耗民力,以异族人为奴有失仁义,久而久之,镇守边疆的总兵大将们自然是不再年年出击,倒是那些最前沿的堡垒年年都得承受蒙元各部的攻势。虽不曾大军压境,可总是压力巨大。
兴和堡不比宣府,由于正当前沿,用一句玩笑话来说,大约除了寥寥几只用来生蛋的母鸡之外,就连蚂蚁都是公的。杨进周十六岁去了兴和之后,回到繁华的京师之后也是办不完的事情理不完的头绪,这会儿竟还是第一次踏进这条京师赫赫有名的勾阑胡同。
这会儿走在其中,他步子虽慢,但其余的军士却已经是往四面八方窜了进去,而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更是让好些人从各处青楼楚馆中狼狈窜出的人惶恐不已,见胡同口把守的锦衣卫似乎没有卡人的意思,于是纷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浑然不觉杨进周身后一个人在仔细打量着他们,口中喃喃自语,念一遍重复一遍,竟是在暗自记人。
楚朝有教坊司,却是只演歌舞,当初只是战后俘获的家眷,也有荒年从民间流离失所的百姓将自家女儿卖给官中的,身在乐籍年满二十五就可以选择是继续拿着优厚的酬劳在宫中供职,还是放出去婚配,因而并不算境况太糟,自然更没有官ji之说。至于那些私窝子,却是从古至今都不曾绝过,楚朝太祖知道这种营生屡禁不绝,于是索性定下了制度,按商税对各家青楼楚馆抽税,却明令禁止官员眠花宿柳。可毕竟是时日渐久,多数人都忘了这些。
如今勾阑胡同中的这些人家,也都已经是传了几代人的生意,当家的妈妈见惯世面,只锦衣卫上门却是头一遭。
&ldo;大人,这位大人,若是您要查什么人,只管告诉小妇人,小妇人在这街面上熟,保管为您找出来交差!&rdo;一位三十出头的艳丽妇人几乎是拎着裙子一溜小跑追在杨进周后头,要不是天生的平衡感,好几次都险些一个趔趄摔倒。见前头的人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她又咬咬牙叫道,&ldo;大人您铁面无私,可这儿来的也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您就不怕……&rdo;
&ldo;闭嘴!&rdo;
杨进周终于转过头来,冷冷地瞪了那妇人一眼,见其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结果被一块突起的石板一绊,竟是一下子坐倒在地,这才对路边招了招手,吩咐把人架到一边去,这才继续前行。待到了最里头的那院子,他看了看左右,见只剩了一个人,便直截了当地问道:&ldo;确定那边的阳宁侯陈瑛早得了讯息,已经匆忙走了?&rdo;
&ldo;应当是。他之前和工部李郎中、户部钱主事在一块,再加上还有几个官员,大约以为此次回来得早有些隐秘,指量咱们不知道。&rdo;
跟在杨进周身后的秦虎是他在兴和的亲随,脚有些微跛,军中诨名大虫,可为人却有一桩好本事,那就是只要见过一面,就能记住其人的名姓,只可惜全然不识字,因而跟着回京之后仍是做了亲随。此时,他便不解地问道:&ldo;大人,既是知道他早回来了,只是一直没回阳宁侯府去,怎么到现在才来惊动,刚刚也不派人盯着,也好把人揪出来?&rdo;
&ldo;这些事情就不用揣摩了,皇上吩咐不用理会。&rdo;
杨进周苦笑一声,心想亏得自己这半年来练成了缜密和谨慎,之前领命出宫的时候多问了一句,否则刚刚真想把那些出入青楼的官员直接扣下,而不是简简单单地让秦虎记下名字,即便这样,还是招来夏太监的一声嗤笑。那个老太监贪是贪,却都在明处,比起那些只知道勾心斗角暗刀子捅人的衣冠楚楚权贵要可爱多了。
这些权贵哪个不是家里左一个小妾右一个丫头,又不是边疆那些难得见一个女人,回城便是不惜花费只求一乐的士卒,偏还这般纵欲无度。偏是这些饱食终日的人,占据的却是最好的位置,可边疆的将士却是连棉衣军饷也要常常克扣。想到这里,他想起了自己早去的父亲,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声。
父亲的决定当日在别人看来兴许是愚蠢,但如今他既熬了过来,方才能体会那份苦心。
径直从小院大门入内,一路到了花园,他就只见那些慌乱的客人和ji女东奔西走,而四下里那些饮酒作乐高歌狂舞的地方都是一片狼藉。他也不去理会这些,只管往前走,至于那些满脸堆笑上前的龟公妈妈都全然让属下拘管在了一边。等来到最深处的一座小楼前,他方才整了整衣冠,随即换上一副冷脸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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