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看发饰尚未出阁,恐怕并非皇帝的三千佳丽。她留着一个背影,面朝揽秀轩的圆窗外,朝凤池起了波澜的湖水发呆,似乎颇有身份,可身边却并没有伺候的侍女宦官。高景健步走去,在贺兰明月的疑惑中,朗声道:“今日怎么来这边坐坐?”那女子肩膀轻轻一抖,随后转过身,曳地裙摆扫过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好像碰到了什么物事。贺兰明月循声望去,只见那女子身侧,一个白玉如意七零八落,正委屈地躺在青石板地面上,碎得快认不出原貌了。面上还有泪痕,那女子却兀自撑着骄傲,道:“本宫爱来便来爱走便走,轮不着你过问!怎么,高景,领着新欢四处招摇?”换做旁人,高景恐怕就要发怒了,可他不仅没有半点愠色,反而笑得颇为讨好。弓身捡起那碎掉的玉如意中最大的一块,高景摩挲在手,盈盈笑眼看向面前的女子:“不劳挂心,只是独自在水边垂泪,又摔摔打打,可不是你的风范了是么,姐姐?”乘月看花上酒船(二)当朝公主不多,能被高景尊称一句“姐姐”而不带封号的人,只有那位及笄之礼时皇帝送了一整座平城的公主,高乐君。敬文帝迁都前,平城是北宁枢纽,后来紫微城大建,洛阳随之繁华,平城却也没有全被遗忘在尘埃中。不愿随皇家迁徙的旧贵族们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在了从前大漠黄沙的昔日辉煌,阴差阳错地让平城保有了泛黄的矜持。而平城最重要的称号不是旧都,而是黄河的守卫之城,距离云门关最近的重镇,向来兵家必争。道武帝起兵建国与南楚李氏抗衡,便始于此地,至今仍留着高氏先祖的陵寝。种种原因悉数加在一起,皇帝高沛将此地作为公主封地,此城赐为公主封号,对这女儿的喜爱与宠溺自是不必多言了。所有人都猜想如此受宠的公主,定当有个不逊于皇子、甚至更加高贵的出身,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公主的生母在诞下她后才被封为美人。受封不久后,那位连名讳都不为人知的美人娘娘便病逝,留下高乐君身处深宫,如同身世凄楚的小白花,偏生一点也不柔弱。此时她站在高景面前,被他一句“姐姐”喊得冷了脸色。云髻高耸,鬓边碎发遮住微红的眼,额间是蜻蜓翅描金的花钿,着纤裙,江南丝绸制成,临水而照,有风吹过,便轻飘飘地飞起一角,如同月中仙子。她长相自是艳若牡丹,神情却十分不忿:“无须你来假惺惺!”“姐姐总这般冷淡,孤不过随口一问。”高景往前迈了一步,见高乐君仍强撑着傲慢,靴尖踢了踢地上委顿的碎玉,“这件如意看成色不是凡品,到底谁惹了孤的长姐生气,要做弟弟的替你讨回公道么?”“呸!”高乐君唾道,涨红了脸伸手推开高景,转身自回廊疾走离开。裙摆翻荡出如云弧度,实在美丽。贺兰明月情不自禁地往那边望了望,回神时对上高景一双意味深长的眼,慌忙垂眸不语。高景被他逗笑了:“你也觉得她美,对吧?”他这不是个疑问句,贺兰明月却道:“公主是众星拱月之人,平时听说的多了,总是有些心向往之。可属下今日第一次见她,觉得那件衣裳更加惹人注意。”“那是南楚上贡的云锦缎,宫里统共也没多少,孤此前想让父皇赐来做件夏日里的外衫都被拒绝了。”高景遗憾道,“你看那锦缎自有纹路,无须别的绣工去画蛇添足,单单一个颜色在天光下也有诸多变化,实在巧夺天工。”“再是如此,也为人造,殿下无须过分思虑此事。”贺兰轻声道,“何况如今落雪,那锦缎的衣裳也显得不合时宜了。”高景闻言侧头望向他,见贺兰明月面容一丝不苟,神情也认真,竟噗嗤笑出了声,忍不住伸手掐了把他的脸:“你越来越会讨我欢心了,该赏。”贺兰忙道:“不敢,属下在您面前向来不说假话的。”高景收回手,指尖犹在感知他脸颊滋味似的轻轻一捻,道:“回北殿吧,今日看够了热闹,回去瞧瞧晟弟哭够了没。”贺兰明月只得答应,跟在高景身后。凤池中锦鲤轻轻一跃,波澜顿起涟漪散开,他稍一侧目,那水纹已经平静如初。皇城无聊的人太多,七嘴八舌的消息便传得快。翌日仍是落雪,高景自漱玉斋回来,身后跟了个小尾巴。聪慧绝伦的三殿下这天得了夫子的表扬,骄傲得像只开屏孔雀,炫耀漂亮的尾羽,一路晃到北殿门外。贺兰明月没跟着去漱玉斋,被高景留在北殿教高晟写字说来滑稽,他这一年多会的笔墨功夫未必比高晟好多少,所幸有耐心,又是能降服不讲道理的小殿下的灵丹妙药,这活计惟独交给他,高景才能放心。他对高晟上心,大部分因为此前被皇帝罚了一次。从那回之后,高景不光人前不敢对高晟甩脸色,连兄弟独处时也和颜悦色,活生生连自己的脾气都磨平了几分。贺兰明月私下问他为何这样,高景扯了一大通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后无奈道:“你真当紫微城守卫薄弱便是真的无人看守吗?”于是贺兰了然,跟着他给小殿下当牛做马。思及此,一个“永”字下笔凝滞,上等宣纸晕出一团丑陋的墨点子,贺兰明月微微怔忪,一双手从后头握上了那支笔。“这也能写坏?贺兰,一张纸一滴墨可比你的俸禄还多。”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后响起,随即小巧的尖下巴便抵在肩侧,呼吸温热地烘着耳垂。贺兰明月绷紧了腰际道:“不知道殿下这么快便回来了,属下……”高景打断他:“这些就免了,晟儿,今日玩得开心么?”“和明月哥哥,就开心!”高晟说得斩钉截铁,生怕大哥不信似的,又指向桌案上那一叠写好的大字,“哥哥教我写字!”高景抿着嘴眼角弯弯:“他自己的字也真是不怎么样。”言罢,他使了个巧劲儿,趁贺兰明月不备夺过了那支笔,拉了一侧余下的宣纸,笔走龙蛇,行云流水般写了个“晟”字。高晟这下更开心,拿着那张纸献宝似的跑出门,嚷着要给母后看。见他远去,高景唇角眼梢的笑意逐渐冷却了,挨着贺兰的身躯也离开。“殿下有心事。”贺兰明月道,已是笃定的口吻。“这么明显?”高景摸了摸脸颊,将笔放回原处,“说来今日倒是有好几件事堆在一起,心里乱了,神情控制不住也是自然。”贺兰明月见他口气轻松,料想事情虽多恐怕也与他无关,顺口道:“殿下可要透露一二给属下听么?”高景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贺兰给他盯得头皮发麻,以为自己又说错话,暗自腹诽不应该是这样,又想着先行道歉保险,却听他笑出声来。“贺兰,你真好逗!”高景拂过他耳畔一缕碎发,“事情么,如你所料,和孤是没什么干系,但你要听,也不是不可以,给孤个理由。”四下无人的摇光阁书房,小轩窗半开,正是飞雪偏作穿庭花,妆点玉树。贺兰明月不知如何想,高景就站在自己面前,一双锐利的眼褪尽锋芒,笑得极为温和,到真有点和他讨价还价的意思。凉风掠过指尖,贺兰拉了一下高景如寒冰的手,放进袖间,一路揣在了胸口,握紧了他的十根手指。眼皮微红,并不因为悲伤、愤怒、委屈中的任何一种,那双极深的眼窝此刻仿佛盛满了深情的雪水,盈盈一望尽是说不出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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