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福兆那秦桥工艺品厂厂长的位置,一坐就是二十年,有不少与他同时进厂的老工人都退休了,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也都已上了年纪,退休之事已提上了人生日程。老人大多爱怀旧,并且秦福兆平时对那些人也是照顾有加,所以秦家骤然间发生那样大的变故,大家伙听了也都跟着伤心难过,秦江接替他父亲做了厂长之后,也全靠那几位老员工帮忙撑着场面。秦江能力有限,这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私底下不少人在议论,但当着他面还是得毕恭毕敬的,这是保住饭碗的基本功,谁也不敢不当回事。可才刚过了两个月,秦江的弟弟,同为车祸受害者的秦山就加入工厂管理层,成为了办公室一员,并且事先没有任何风声透出来,实在是突然得紧,所以当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厂区,人们的嘴巴就都闲不住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讥笑、嘲弄、还有为前途担忧的,他们就不知高层人事又发生了多大变动,对工厂而言又意味着什么。一个瞎子在全是正常人活动的范围内做总指挥,正常人会不会觉得难受?假如瞎子就只知道瞎指挥的话……还好有那几个从秦福兆进厂就跟着一起干的老人,今时今日,他们基本也都混到了中高层,能管得住人了。杂音一起,他们就开始压制,到了中午时,各处的工作秩序就又差不多恢复了正常。然而暂时压制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工人们心中的疑问得不到解答,迟早得怄出事来,万一闹出个辞工潮,对于工艺品厂的经营可不又是新的危机?以塑胶制品车间主任秦以丰为首的几名中层,就决定等吃中饭的时候,两位“秦厂长”都到食堂来了,围着他们好好问问。大清早秦江带着秦山来到工厂后,直接将他迎进厂长办公室,让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反正过不了一周就要出差了,没必要对办公室进行大改,就连多搬一张办公桌进来也省了,他直接就坐在没摆放杂物的长沙发上,用茶几办公。因为要开始打理工厂事务了,秦山学习盲文这事也列上了日程表。只是学会盲文,怎么着也需要一段时间,并且工厂里那些文件,怎么能要求人家也用盲文来写?秦山就只能适应不用眼睛看,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摸索出专属于自己的工作方式。这实在是莫大的挑战,就算只凭想象虚构一个这样的故事,也没几个人相信他能做到。秦江从文件柜搬出来各种各样的资料,有工厂人员架构图、厂房与办公区分布规划、员工名单,更重要的还有今年以来的生产计划与实际达标情况、原材料成本、单品与整货利润率、供应商名录、账目明细、下游分销商资料等等等等,本来就凌乱不堪的办公室,更是给他堆的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了。秦山将墨镜摆在一旁,盲杖靠在大班椅边,坐在桌后不动,默默听着他哥忙忙碌碌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哥,你还是不要一下子就把所有东西都塞我面前吧,咱们一样一样地来,制定一个交接计划怎么样?不然你一下子说不清楚,我一下子也记不清楚啊。”秦江搬得两臂酸痛,不得不停下来,表情兴奋的脸庞忽然就空了。自从上大学后,秦山再也没来过工厂,平时在家听见爸爸和自己商议公事,就会默不作声地走开。今天他居然放下一切旧怨、一切顾忌,昂头挺胸地跟着自己又走进了厂区大门,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转变啊,秦江表面上镇定自若,实际高兴到已乱了方寸,爸爸在九泉之下有知,估计也得露出微笑吧?所以他巴不得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将厂里所有的重要事项都让秦山知道,所有资料他都能念一遍给弟弟听,听完之后,弟弟也能立即记在脑子里。这样的话,他不管出差多长时间也没有后顾之忧了。但是秦山的一句提醒,让秦江意识到,他实在是有点操之过急了。“也是哦,一口吞不了个大胖子,对不起小山,哥不是想把你累死,而是终于有了帮手,太高兴了。”实话实说,秦江的眼眶有些发热。秦山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而那种过去与家人缺乏沟通、缺乏了解的歉疚感,又一次泛上心头。他在想,这几年与父亲产生隔阂的原因,或许正是父子之间缺乏了一场深入的沟通。假如他能静下心,和爸爸深谈一次,让他知道自己的追求,以及舞蹈梦对于他的人生有多么重要,就好比秦桥工艺品厂在爸爸心目中的地位,是不是家庭矛盾就可以化解了?可现在才醒悟,太迟了,他再也不可能有机会扭转父亲对芭蕾舞的偏见,再也得不到父亲发自内心的支持。秦江将一些暂时用不到的资料送回文件柜,开始给弟弟读工厂的人事构架。工艺品厂包括厂长在内,目前共有正式员工一百零三人,年龄处于21岁到58岁之间,绝大部分在25至40岁,从年龄分布上看,还是挺有活力的。主要架构由四大车间以及几个行政科部组成。塑料制品车间、玻璃制品车间、易损工艺品车间以及布艺车间,支撑起厂子绝大部分生产任务,所有机器马力全开的话,年产能可以达到一亿多件,产值超过六千余万元。每一个车间都分配有一名主任与一名副主任,他们管辖的主体是各工种的工人、品管质检人员,还有5S标准的执行,并直接与仓库对接。除车间以外的部门可就杂了,人事行政必不可少,财务部、采购部、销售部、仓库、安保等都很齐全。以前采购部和销售部是秦福兆直管,财务部的总负责人是他最信得过的老搭档何姨,账目上是不会出任何问题的。秦江接手后,何姨等人只比过去更加肯干了,巴不得大秦厂长做得比老秦厂长更好,可秦江始终感觉力不从心,那些报表、那些花花绿绿的数字,看几眼他就眼睛发酸头脑发胀,体会不了老秦与这些东西打交道二十几年,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喜欢楼外青山()楼外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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