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竹并不把丫鬟们的这点小口角放在心上,她在乎的只是空寂大师对她求子之心的那句点评——“过犹不及。”她想,是否是她日日夜夜把子嗣一事挂在心头,为了此事摧心挠肝,才会这么久了都没有半分消息?思及此,婉竹便让容碧给她泡了一杯能静心凝神的六安茶,喝下大半后才用了晚膳,在碧桐院附近的竹林里散步消食后便让碧白摆好笔墨纸砚。研了磨后,便照着经书一笔一画地抄写了起来。碧桐院内的丫鬟都知晓婉竹在抄写经书或是看书写字的时候最求安宁,绝不能出声叨扰她。丫鬟们屏声静气,连脚步声也放轻了几分。可那软袄上的白兔却是“胆大妄为”地吱吱叫唤了几声,容碧一把抱起了它,欲将它挪往隔壁的厢房,却被婉竹出声拦下,“罢了,我也静不下心来抄经书,就让它在这软袄上玩耍吧。”夜色入户。眼瞧着角门院落各处都上了钥,齐衡玉还不见踪影,金玉便替婉竹卸了钗环,替她换上了一身素薄的寝衣后才道:“姨娘早些睡吧,世子爷今日应是宿在外书房了。”这几日玄鹰司事务繁忙,齐衡玉早出晚归,为了不扰婉竹的休息,便宿在了外书房。或是干脆连家也不回,直接在玄鹰司打个地铺囫囵一夜。婉竹点点头,由金玉扶着往床榻上走去。层层叠叠的帘帐遮挡住了婉竹望向床榻外的视线,若是换了从前,她总要再凝神思索一番自己的处境和道路,可今日去安国寺上香也耗费了她许多气力,当下便阖上眼沉沉睡了过去。金玉吹熄了蜡烛,拿了毯子躺在了临床大炕上,也闭着眼假寐了片刻。两个时辰后。婉竹已然睡熟,金玉也被一波波袭来的困倦闹得阖上了眼皮,正要安睡之时,一窗之隔的廊道上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猛然睁开眼,将桌案上的烛火点亮,披上一条外衫便要去辨认来人是谁。齐衡玉一撩开帘子,便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见了坐在临窗大炕上睡眼惺忪的金玉,他再挪开目光望向床榻后的景象,便压低了声音问:“她睡下了?”金玉呆愣地点了点头,好似是讶异于齐衡玉的突然出现,她下意识地要将披在肩膀上的外衫穿好,又局促地问:“爷可要喝茶?”她声量不高,可映在寂冷的夜色里还是显得尤为清晰。齐衡玉知晓婉竹睡觉时不安宁,一点点细微的声响便能扰了她的清梦,是以才连着两日都不曾来碧桐院与她共寝。如今金玉一说话,他便蹙着眉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再指了指外头。意思是告诉金玉,今夜她不必再留在正屋里守夜了。金玉自然不敢违拗齐衡玉的吩咐,她忙将方才盖在身上的薄被抱作一团,不必等齐衡玉催促,这便飞快地推门而出。齐衡玉先是走到床榻边瞧了眼熟睡的婉竹,因烛火太过昏黄摇曳,他看不清她姣美面容上浮现着何等模样的神色,便也无法从中推敲得知她这一日的处境。望久了,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自己也不明白这抹笑的含义是什么。只是瞧着她,就觉得心里安宁的很,仿佛一整日在公事上的操劳与烦忧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一半。听静双说,她一早便去了安国寺求子,诚心诚意地待到傍晚时分才回了齐国公府。齐衡玉眸眼闪烁,因心内没有片刻困倦之意,便索性坐在桌案旁,将婉竹白日里抄写的经书拿起来审读了一番。她苦心练字,如今的字迹已然横平竖直,不再弯弯扭扭、没个正形。齐衡玉翻了几页后,便见这最后一页上写的都是求子一类的话语,字迹真挚,语气之虔诚、态度之渴求,连他看了也觉得心内震颤不已。他知晓对于内宅中的女子来说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是日复一日的枯燥人生里的慰藉,也是血脉相连的情缔。可说到底,齐衡玉对子嗣一事并不怎么热切。纵然长房子嗣如此单薄,与他同龄的王孙公子们膝下有已儿女双全,可他就是半点也不心急或许是他生性淡薄冷漠,亦或许是他与杜丹萝的这场婚姻太过失败。让他惧怕有子有女。直到今日,他切身体悟了婉竹对孩子的渴求,那颗早已冻得发麻的心才随之颤动了起来。他想,他是该卖力些,让婉竹早日得偿所愿。若是生一个像婉竹一般玲珑可爱的女儿,倒也是美事一桩。这两日齐衡玉的卖力让婉竹苦不堪言。本以为玄鹰司堆积在一起的事务会让他忙的“力不从心”,可谁曾想他竟是比往昔还要再肆意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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