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人影虽然很小,但我想这就是妈最心爱的东西了。
我把妈的上衣解开,把照片放在贴近她胸口的地方。
后来我又想,是不是我理解错了谌容的意思,她说的心爱之物该不是金银手饰吧?
小阿姨又把妈的双脚并拢,用一条黑布带把妈的双脚捆上,又让我在妈身上罩了一张白布单子。幸亏有这来自农村、见过并懂得如何办理丧事的小阿姨。不然我真不知道这一切该怎么做,并且还会做错很多。
妈全身都很干净,她一辈子好强,走也走得干干净净。
我坐在地上守着妈。我知道再也守不了多少时候了。这样的相守是过一秒少一秒了。
妈紧紧闭着她的嘴。无论我和小阿姨怎么叫她,她都不应了。
我觉得她不是不能呼或吸,而是憋着一口气在嘴里,不呼也不吸。那紧闭的嘴里一定含着没有吐出的极深的委曲。
那是什么呢?想了差不多半年才想通,她是把她最大的委曲,生和死的委曲紧紧地含在嘴里了。
妈永远地闭上了她的嘴。有多少次她想要对我们一诉衷肠,而我又始终没有认真倾听的耐心,只好带着不愿再烦扰我们的自尊和遗憾走了。我只想到自己无时不需要妈的呵护、关照、倾听……从来也没想过妈也有需要我呵护、关照、倾听的时候,如今,我只好翻看她留下的那份如何可以详尽其苦的自述了。
妈走的时候,我本可以在她的身边,可是我陪先生去了。
要是她出事的时候小阿姨或我在身边,也许她还有救;
或至少在她走的时候,我能拉着她的手,让她这辈子哪怕有一次不孤独的记录。她肯定呼喊过我,我却没有听见,她只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上路了。就像她在手术前劝慰我的那样:时间长了就好了,我不是孤独了一辈子吗;
就是她已经迈上那条黄泉之路,只要还没走远,也许我还能把她叫回来。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
一想到她是这样走的,我就悲从中来。
人人都说我是个孝女,其实我让妈伤了一辈子的心,让妈为我劳累了一辈子,就在她没有几日可留的情况下,我还逼着她一会起来、一会坐下地锻炼……是我把妈累死了。这,谁又能看得见呢?
我不需要人们说我什么好,我要的是妈活着,哪怕再活一年,再让我为她做点什么,可是她不,她就这样的去了。
不论我怎样伤她的心,她就是走,也左思右想,挑了一个不会给我留下更多悔恨的时辰。
她没有在手术台上走,免得我为签字手术而自责;
她没有在我逼她起立坐下的时候走,让我有机会用其实是对她无尽的深爱做一些弥补;
她拼却一命留给我最后一个满足:“高兴。高兴,我的思想问题解决了一半”,让我以为我的努力终于成功,她又有了活下去的自信、愿望和勇气,那不也就是给我以勇气和希望;
她还有机会对我说,她就爱吃我做的莲子、小豆粥,为我日后的回忆留下些许的安慰:她走的那天还算快活;
让我有机会在她说“虽然我老了,可是还是活着对你们更好”的时候,以明心迹地说声“那当然”;
她给了我陪她坐一会儿的时间,让我能够对她说:“妈,过去老也没能抽时间陪您坐一会儿,现在终于可以陪您坐着聊聊天了”,而她又给了我最后的谅解,“我也不会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
留给我一个了结我们这辈子缘份的机会,让我能够对她说一句:“妈,请您原谅我。”那是她最后对我的疼爱。也是上帝对我的恩惠、对我的了解,他知道我不过是要妈更好地活下去,只是我的办法过于拙劣,又急于求成。
我亲吻着妈的脸颊,脸颊上有新鲜植物的清新。那面颊上的温暖、弹性仍然是我自小所熟悉、所亲吻的那样,不论在任何时候,或任何情况下,我都能准确无误地辨出。可从今以后再没有什么需要分辨的了。
为什么长大以后我很少再亲吻她?
记得几年前的一天,也许就是前年或大前年,忘记了是为什么,心情少有的好,我在妈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至今我还能回忆起妈那样幸福的、半合着眼的样子。为什么人一长大,就丢掉了很多能让母亲快乐的过去?难道这就是成长、成熟?
现在,不论我再亲吻妈多少,也只是我单方的依恋了,妈是再也不会知道,再不会感受我的亲吻带给她的快乐了。
很快,就连这一点依恋也无从寄托、无处可寻了。
我又在她身旁躺下,拉起她的右臂,让她的手臂像我小时那样,环绕过我的颈项,我贴紧她的怀抱,希望她能像我小时那样,再搂抱我一次。可是小阿姨把我拉了起来,说:“阿姨你不能这样,这样姥姥的胳膊就永远伸不直了。”
我只好起来坐在她的身旁,拉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也只能拉着她的手、也只能这样看着她了。就是这样,也是看一眼少一眼,拉一会儿少一会儿了。
她那一生都处在亢奋、紧张状态下的,紧凑、深刻、坚硬、光亮、坚挺了一辈子的皱纹,现在松弛了、疲软了、暗淡了、风息浪止了。
从我记事起,她那即使在高兴时也难以完全解开的双眉,现在是永远地舒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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