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渊主和扶桑君水火不容,他恨扶桑君入骨,恨不得拆其骨,吃其肉,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但现在对方把玩着这枚发簪,眉间的神色却难以解读。渊主平平地看了嵇灵一眼。他许久没说话,就在嵇灵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渊主道:“这是你们扶桑君的簪子。”嵇灵夹菜的手一抖。他不知作何表情,只是苦笑:“那您将它留在身边,是为了有一天将簪子的主人碎尸万断吗?”渊主道:“自然,若有机会,我会亲自将他碎尸万断。”嵇灵:“……”渊主的语气平静,火锅雾气太弄,嵇灵窥不见他的表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啊,这样?”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垂眸问:“您什么时候认识的扶桑君?”一人高居九天,一人深居地底,根本见不着面,怎么也不该有什么深仇大恨。渊主嗤笑一声。他道:“我与扶桑君相识极早,那时你们扶桑君,还是个少年。”嵇灵迟疑:“是,是吗?”从他有记忆开始,扶桑君就高居九天,他的面目隐在冕旒之后,虽然看不清楚,但绝对是个成年男子,还是个庄重雍和,沉稳可靠的成年男子,嵇灵难以想象对方少年的样子。渊主将簪子挂回腰间,动作不复轻柔,木簪和桌角磕碰到一处,发出一声闷响。嵇灵:“那尊上为什么和扶桑君结仇?”对面,渊主的耳朵染上薄红,他吃了酒,虽然没醉,但情绪外放了一些。是个套话的好时机。“为何结仇,说来也简单。”渊主冷哼一声:“我们曾有契约,扶桑背信弃义,失约在先,虚伪做作,折辱与我在后,仅此而已。”嵇灵:“……”他真不知这话怎么接。论身份,扶桑君统御九天,而他是扶桑君的下属,渊主则隶属于另外的系统,现在这场面,就好比打工人和隔壁公司的老总吃饭,隔壁老总劈头盖脸将打工人的顶头上司骂了个狗血喷头,斥责对方“背信弃义”,还“折辱与我”,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词。他有意岔开话题,说点别的,覆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两声,有电话来访。嵇灵翻开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白泽。他接起电话,放在耳边:“喂?”“嵇灵,你漫展开完了吗?”白泽的声音响起,他语速极快,语调也难得严厉:“速归!”“开完了,在吃饭。”嵇灵摸出蓝牙耳机,扣进耳蜗,确保没有一丝声音泄露,这才低声问:“是什么事?”“扶桑君出关了。”白泽也压低声音:“他降了法旨于我,说收到了之前我们的上奏,宣召我们速速前往云宫,商议渊主封印一事。”嵇灵微微一顿。白泽:“嵇灵?”嵇灵垂下眸子:“就来。”师兄扶桑君的道场,名叫云宫,设在昆仑山上,浓霞薄雾之间。“早些年间,有旅客从飞机上看见海市蜃楼,说昆仑山上华光锦绣,瑞彩千重,似有玉宇琼楼。”白泽停看向嵇灵:“对了,你知道海市蜃楼是什么吧?”嵇灵点头。“是光的反射和折射,但有距离限制。”白泽道:“昆仑十万大山,方圆百里内没有任何建筑,故而我后来猜测,这旅客看见的应该是云宫。”嵇灵:“扶桑君怎么会让道场外露?”除非神女峰那种情况,不然道场是不会轻易示人的。白泽道:“这要去问扶桑君了,他的打算也不是我能猜测的。”说罢,他停下脚步:“我们到了。”正前方是一条既长且宽的大理石通道,尽头一座重檐歇山式宫殿,不时有仙家路过,女仙们遥遥朝嵇灵打招呼:“小仙君~”嵇灵长的漂亮,脾气也好,很得女仙的喜爱。他一一行礼见过,低声问白泽:“扶桑君不是私底下传召我们吗?”“哪能啊。”白泽也压低声音:“扶桑君出关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摆宴席请客的嘛,请客过后,才会单独召见我们。”嵇灵点头。他们走入大殿,在席间落座。两人的修为不算拔尖,但都还可以,坐了个中不溜秋的位置,各色饮品流水似的端上来,白泽尝了一口,遍不再动了。“我还是喜欢可乐。”他说。嵇灵也抿了一口:“想喝生椰拿铁。”对比起便利店里百花齐放,糖含量超标的各色饮品,面前的玩意属实太寡淡了。扶桑君从不露脸,哪怕是庆祝他出关的宴会,也坐得老远。嵇灵吃到一半,意兴阑珊,余光远远朝前方看去,忽然顿住了筷子。他喉咙发涩:“白泽,那个是谁?”白泽抬头:“哪个?”嵇灵:“扶桑君右席,怀抱箜篌的那个。”扶桑君右席,怀抱箜篌,这个描述……。白泽怔然看着那个纯白的侧影,不确定道:“望舒君?”望舒君跪坐在席上,银白的长发如瀑如练,他始终怀抱箜篌,不曾动作,淡漠疏离到了极点,一派欺霜赛雪,凛然不可亵玩的模样。嵇灵轻声:“是他。”。能坐在群仙上首,扶桑左右的人,只有望舒。白泽犹疑:“可是?”如果现在出现在扶桑君身畔的这个人是望舒君,那么家里那个呆呆傻傻,只会往嵇灵怀里蹭的大号纯白布偶又是谁?他们和家里的小呆子可交过手,那般凌厉的攻势,嵇灵白泽两个神灵,都无法在他手下保住谢雍辞,还是渊主出手,危机才得以化解,那绝对不是什么人都能假扮的。宴会过半,相继有仙家告辞离场,嵇灵的目光始终落在席首,望舒维持着静坐的姿势,既不用餐,也不动作,如一尊毫无生命的雕塑或木偶。嵇灵忽然觉察到了注视。有什么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又很快移开了。作为上古仙神,他对注视非常敏感,那视线审视中带着玩味,仿佛嵇灵是什么有趣的东西,让对方饶有兴致。而视线看来的方向,是大殿在正中央,九重珠帘之后的扶桑君。嵇灵重新拾起筷子,埋头用餐。这时,白泽小声道:“望舒君动了。”嵇灵用余光去看,坐在上手的银发男人站起身来,冲主位行礼,似乎是疲倦抱恙,想要提前离席。而后,他便抱着箜篌,径直离场。嵇灵又坐了两分钟,等告辞的人逐渐变多,便混迹其中,也告辞离开。他径直看向前方银白的背影。望舒君缓步走在官道上,步履不急不徐,嵇灵上前两步,在他身后行礼:“望舒君?”他自来熟一般的打招呼:“昔日扶桑君设宴,我曾远远的见过殿下,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殿下风采依旧啊?”望舒君并不答话,也没有停下脚步,仿佛身后没有嵇灵这个人。嵇灵又笑“不知道殿下还认不认识小仙?我是抱琴的那个,姓嵇名灵,说来当年殿下虽然也气质高华,欺霜赛雪,到更加平易近人一些,不曾这样无视小仙。”望舒继续往前走,连迈步的宽度都完全一致,宛若提线木偶。嵇灵:“殿下为何一言不发,是嵇灵哪里惹得殿下不快了吗?”他此时已经与望舒君并肩,在往前一步,就能彻底拦在望舒的面前。嵇灵伸出手,言笑晏晏:“殿下,若我哪里惹您不快了,请一定要告诉小仙,不然,小仙怎么知道……”他知道二字还没说完,肩上忽然一沉。嵇灵动作一顿,余光去看,却见一只手按在了肩膀上。那手的力道极大,死死扣住肩胛,不容他挣扎分毫,扶桑君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嵇灵,不要缠着望舒了,他身体抱恙,现在难受的很,让他去休息吧。”嵇灵动作一顿。他汗毛炸起,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望舒君维持着稳定的步伐,匀速向前,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视线中。肩上,扣着他的手力道不减,耳畔又传来了扶桑君含笑的声音。“嵇灵,怎么不说话,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不想看见本君吗?”嵇灵:“……”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从扶桑的钳制下退了出来,行礼道:“君上。”面前的扶桑君华光灿灿,一身纯白绣金纹的衣饰,他解了发冠,暗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用绳子松松系在脑后,眸子也是暗金色。嵇灵垂眸行礼,余光从扶桑君身上一掠而过。神灵可以自主选择外貌的年龄,扶桑君外表三十多岁,气度雍容,一股子上位者金尊玉贵、生杀夺予的模样,他神色淡淡,笑容也淡淡,神态标准的无可挑剔,众人期待的扶桑君是什么模样,他就是什么模样。扶桑君伸手托住嵇灵的手:“都说了不必叫我君上,你也不必行礼,起来吧。”他和嵇灵并肩走在一处,笑道:“我们也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了。”嵇灵只道:“是。”扶桑:“陪我四处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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