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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女人来替扶桑揭膏药,唉声叹气地笑,劝扶桑想开,饭多少吃两口;船上的刀剪绳索全收藏好了,寻死是不方便的。
扶桑带一嘴黑色膏药渣子,把端来的粥呼呼喝干净了。
女人吓得愣怔:拐来的女子里头,扶桑是惟一不闹绝食的。
扶桑给撂在一只大船上。
底舱板一层层码的都是女仔。
头天一个女仔生疔疮,第二天全部女仔生一模一样的疗疮。
如同堆在一处的番薯,烂得同心同德。
人人躺着,扶桑一人坐着。
坐着她也睡得烂熟,连天天半夜跑进两个人来她都毫无知觉。
这俩人总要拖出个把变了色也变了气味的女仔扔进海里。
渐渐底舱地盘大起来。
每天早上扶桑睁眼四下看,记不起又少了谁。
有天早上听人喊:到了到了!那个大灯塔就是金山城!
三个月的海过完了。
押货的人下到底舱,用手指点一遍数,不相信,又点一遍,说:走站好,站直!眼睛都睁大些!
押货人拿着一大块粉蛋和胭脂走上来,用支大毛刷蘸了白再蘸红地往女仔脸蛋上刷,上下刷,左右刷。
每张粉白桃红的脸杵在黑黄的细脖子上,全成了木偶。
扶桑也闭了眼,等那人给她脸蛋也粉一遍墙,那人却没有。
那人认为扶桑不必浪费他的白粉红粉。
那人喊道:一个牵一个衣裳!不准乱看!不准对人笑!这地方没有人的,都是鬼!白鬼、黑鬼、印第安红鬼!
上岸就看见移民局的鬼了。
一共三个鬼,还有一头比桌子高的黑毛牲畜,没人敢把它认成狗。
一个秃子中国男人对女仔们手舞足蹈:往我这边走,我是你们的爹;他转身对移民局一个大胡子鬼说:这五个是我女儿。
年轻的移民鬼推他一个踉跄:不准靠近,不然我放狗了!
秃子仍对女仔们叫:记住,我是你们的爹!你们的娘死了!
年轻的鬼纵纵手上的链子,那狗形大畜牲一扑老远。
秃子屁股领路地逃得飞快:你娘是饿死的,别说是病死的,不然移民局鬼要把你们关起来查验!秃子忙着关照。
半个钟点后,中国翻译来了。
他晓得许多话是不能翻正确的,否则明天世上就没他这人了。
问她,大胡子鬼指扶桑,她母亲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母亲死了。
我是问她母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