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爹说,有一天晚上,他跟我爷爷正在火塘边上闲聊50年前的事情,忽然听到敲门声。他觉得有些蹊跷。爷爷也觉得奇怪。
炎爹调侃道:“不会是小偷吧?敲门有人应就走,没人应就撬锁进门。”
爷爷道:“应该不是。如果是小偷,光看我这样的老房子就知道没东西可偷了。”
打开门,进来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轻人。
爷爷并不避讳,邀请他进屋一起聊天,也不问他是哪里人,来这里干什么。
两位老人继续聊50年前的事,没想到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居然知晓一些,有时还能插上一两句话,帮助两位老人回忆当时的情形。
炎爹有些惊讶,但是见爷爷面不改色,便忍了下来。
爷爷话锋突然一转,谈及老皇历上的星宿值日,陌生人兴趣不减反增,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
炎爹更加惊讶。年轻人能看懂老皇历,还能跟爷爷品头论足的,实在少见。
也许是平时难得遇见熟知老知识的人,爷爷仍旧跟他聊得很开心,炎爹反而插不上嘴。
聊了一个多时辰,那陌生人突然停住,愣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明天有雨。”
炎爹目瞪口呆。他知道,爷爷预测天气,除了掐算和口诀外,还得去外面看看东南西北风向。这已经非常了不得,而这个年轻人却能脱口而出。他料想爷爷一定也会大吃一惊。
炎爹朝爷爷看去,只见爷爷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说道:“巢居的动物知风,穴居的动物知雨。看来这位朋友不是狐狸,就是老鼠。”
爷爷的话说完,陌生人顿时大惊失色,脸上瞬间长出许多粗毛,脸颊飞快消瘦下去,化成了一只狐狸。
还没等炎爹发出惊叫,那只狐狸就“嗖”的一下溜走了。
所以炎爹坚持认为我爷爷不可能像枣树那样。“你爷爷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他不是枣树,他是一棵不老松。”炎爹拍着我的肩膀说。
炎爹比我矮了将近一头,拍我肩膀的时候显得比较吃力。
我刚转过身,就听见他轻轻叹息:“当年的小外孙都长这么高了!”
妈妈和我聊起爷爷时,也是诸多思虑。
“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良久,妈妈又说,“舅舅建了新楼房,叫他从老屋里搬出来,他偏不听。上半年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雨,接连下了一个星期。老屋的瓦原本就有些漏了,泥砖墙被雨水一洗,就倒了一面墙。差点儿把你爷爷砸死。”
我听得心惊肉跳。
在我的记忆里,老屋的泥砖墙是跟土蜂窝结合在一起的。每到了夏天,太阳从瓦的缝隙里照进来,一道道圆巴巴的光打在墙上地上,让我分不清哪个圆是土蜂洞,哪个圆是漏下来的阳光。
随着时间推移,我离家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想念那些土蜂和圆形的阳光。
也许,爷爷也舍不得土蜂跟阳光呢。
说完这些,妈妈拉着我的手,央求道:“亮仔,要不你也去劝劝你爷爷。从小到大他最疼你,也许你说的话比我们有用。”
“嗯。”我点点头。
可是从舅舅的新楼房里出来,我又拿不定主意了。
青瓦还是我记忆中的青瓦,只不过像被人伤害过的鱼鳞,再往前走,就闻到了牛的味道,那是舅舅刚刚给牛喂过水;最后闻到了香烟的味道,那是爷爷伸出熏黄的手指正在抚摸我的脑袋。
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跨进门的那一刻,我差点儿喊出来:“奶奶,爷爷,我来了。”
我张开了嘴,但是没有发声。
奶奶的黑白遗照高高悬挂在堂屋的墙中央。
奶奶在我读大三的那年就去世了。可是每次走进老屋,我还是以为她会出来接我。
我想,爷爷也有同样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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