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辰却没有一点嫌弃和失落,他垂眸浅笑,说道:“小时候我喜欢打这口井的水,然后双手一捧就喝,尤其夏日炎炎时候,一口下去就觉得畅快清凉许多。”
巫琦透过他隐隐看到,有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满脸通红使出吃奶的劲儿奋力打水,而后享受清冽井水的模样,于是她被憨态可掬的样子可爱到了,下意识问道:“然后呢?”
“娘却说井水得煮沸后再喝,罚我伸出手掌心,然后象征性打了几下,打到发红,她明明都很心疼了,还是咬牙问我知不知错……”他的背影陷入了过往时空的虚幻中。
于是巫琦眼中,男童身边多了一位打手心的妇人。
“那你知错了吗?”
空辰说着说着却笑出声,转过身对她说:“我每次都说知错了,然后下次继续犯错。”
男童和他被伪装出来的面容合二为一,妇人却如青烟散去,巫琦的心猛地抽疼,于是冲过来紧紧抱住他。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回抱她,而是看着府中混乱破败的一切,声音满是追念的温柔继续说道:“你小时候调皮吗?你看那支断了的笔杆。我那时候总是和坏小孩们一起玩闹,娘就罚我写检讨。”
“她总是口头上说着没写完不许吃饭,却掐着点假装路过把饭放在凳子上——喏,就是那个倒扣在地上的凳子。”
“那是娘的妆台,娘不喜欢胭脂水粉,但有次我替人干了好几天的重活,拿到工钱之后给娘买了一小盒梨花香膏,娘骂我搞得浑身是伤,把香膏放在妆台最上面那层,没舍得用,我猜现在已经用不了了。”
“还有……”
巫琦抱着他,将自己的头埋进他的肩,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一句申诉自己家破人亡的痛苦和不公,没有一句含着眼泪,他浅笑着,把自己过往的快乐悉数送给她。
也是真的带她来见娘。
空辰说着说着,日头偏西,他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有趣的小故事了,便沉吟半晌,放弃了继续说。他回抱住怀中的少女,说道:“爹走得早,娘养大了我,只可惜我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眼。”
语气惋惜,眼神却冰凉如雪。
他们一家是虹珠国的后裔,爹是一位将军,最终死在叶兰国的铁骑之下。娘带着彼时年幼的他东躲西藏,直至嫁给一位归顺叶兰的商人才得以安身立命。
他们都经历了亡国之痛,也都曾怒骂过妖女误国。他也曾以为自己支离破碎的家,与那位恶毒王后脱不了干系,他真的痛恨过巫山岭。
半年前,继父被诬陷挣黑钱,娘四下奔走无果,于是家中顶梁柱被斩,娘也一蹶不振,更关键的是,她虹珠余孽的身份又一次被公之于众。
普通余孽确实引不起叶兰注意,可她是王上的义妹,星玉公主。
那也曾惊艳众生的公主,便付与熊熊烈火,化作一抹香魂。
他再进巫山岭,抱着绝处逢生的心去豪赌一场,并非只求活着,更重要的是,既然那里能出一位恶毒王后断了虹珠国运,想来也能出一位替他复仇。
哪怕王后并不恶毒,巫族并非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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