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时满朝上下乱局丛生,裴简也不过十七岁,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少年,又刚登基,整日里焦头烂额,却还挂念着裴珩。
先帝一时不能接走裴珩,便耐心安慰,悄悄说,陆大将军治军无可匹敌,但英雄多半都不擅长带孩子,让他实在受不了就去皇宫找自己。
后来到底殊途同归,裴珩与陆眷卿决裂,终于还是被先帝裴简留在身边。
裴简这个人,和裴珩其实有些相似之处,比如心宽得过分。
虽说老王爷死于宦党之手,但究其根本,与裴简那位老来昏庸的父皇也脱不开干系。可他并不担心裴珩把杀父之仇迁怒到自己身上,也不怕裴珩搞个卧薪尝胆什么的。
那时候日子不安逸,元绪帝丢下被宦党祸害过的烂摊子,裴简当皇帝当得辛苦,要治国安民应付群臣,还要亲自带兵四处打仗。他说要照顾裴珩,就实打实把裴珩带在身边,随自己东征西战收拢帝国疆土,不吝于言传身教。出征艰苦,两人衣食住行时常是一式两份,不分你我。
夜幕降临,安克图部族大营绵延数百座雪白的大帐,裴珩他们说笑间归营时,营中已纷纷点起了篝火和夜灯,一望无际地铺陈到遥远大地。
卢霆和王军将领前来请示,裴珩让他们约束手下,不要与本地人起冲突。
使队随行而来的九百王军和昭武军也就地扎营,部族的男女老少友好地打量中原来的客人们。他们熟悉驻守北疆的昭武军,但很少如此近距离接触,部族驻军与大燕军营彼此相望,毗邻安克图领地,身披黑甲的将士们克制敛肃,礼貌而神秘。
营中人来人往,百姓和将士们见了几人便行礼,兰雅拉着柔章帝姬去大帐内更衣休憩,回头对他们道:“待会儿和部族勇士们摔角,可不许躲懒不应战!“
说罢一阵笑,牵着柔章帝姬的手蹦蹦跳跳钻到雪白的大帐离去了。
吕厄萨笑得无奈:“就这性子,嫁到宫里可怎么办?”
几人沿着营帐间星点火把照出的路,走到主帐前,这里有大片空地,主帐外露天布置了案几席位,一丛篝火已熊熊点燃,驱散草原上清冷潮气。
“上回在此相聚,还是联军大胜之后会师道别。”吕厄萨解下轻吕剑扔到脚边,邀他们落座,“一转十年了。”
“同西域的那一战吗?”胥锦与裴珩挨着坐在就地铺设的毡毯席座上,空地中央的火焰明亮腾跃。
“没错。”燕云侯一拂袍摆在旁入座,慵慵懒懒倚着软垫,夜风吹动他半披散的长发:“那时候先帝登基不到一年,内乱方歇,西域诸国集结大军压境,北疆部族也起了内乱。大燕和北疆三部族结盟,先帝离京率军北伐亲征。”
裴珩道:“当年都还是毛头小子,吕厄萨到京城不过三年,刚执掌奉铉司,就又随先帝北上,率部族缔结盟约出战。燕云侯和我才接手各自的大军,先帝也未到二十岁。老将们几乎都陨殁于朝中动荡,我们只能顶上,幸而未辱使命。”
那时帝国百废待兴,老一辈王侯将相尽数凋零,少年们走出富贵显荣的庇护,羽翼未丰便披上铠甲提起长刀,尽数奔赴战场。
升平年头里,都觉得锦衣玉食的二世祖们靠不住,可天潢贵胄表面风流,未必没有真本事。国难当头,这群尊荣王侯竟一个比一个能吃苦,行军负重、吃糠咽菜没有半句抱怨。
兰雅和柔章帝姬换了身部族衣裳,婷婷袅袅而来,明艳刺绣古朴张扬,衬得两人容色芳菲。
兰雅听到他们的谈话,笑道:“我还记得柔章帝姬当年女扮男装冲锋陷阵,回来后我大哥脸色都白了。”
柔章帝姬大笑,又指着紫衣华服,容貌昳丽的燕云侯道:“当年侯爷和王爷身覆战甲,一身血污策马归营,头盔一摘,半头青丝垂下来,犹自是缓带轻裘的风流模样,看得军中老将们一点儿不信他们打了胜仗。”
“先帝和吕厄萨就从那时开始,说我们两人是花瓶。”燕云侯一笑,无奈耸耸肩。
胥锦满眼笑意看裴珩,有些出神,他想,裴珩穿上将军铠甲会不会很好看?
侍从呈上一坛酒,裴珩开了封泥启酒,一人倒一大碗,沁人心脾的酒香在夜色篝火间的草原飘了很远:“有一回,我和吕厄萨、花重被追入戈壁十几日,反扑后抓了乌孙王子回来,一群人灰头土脸。先帝便下令,谈好议和条件之前不让乌孙王子洗澡,送人回去时又走灰土最大的路,把乌孙王子也折腾成泥团才算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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