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钟的时候,亨利马西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一角,不动声色地对爱密利亚小姐说:&ldo;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rdo;
&ldo;今儿早上咱们吃的油炸玉米饼太糟糕了,&rdo;李蒙插进来说。&ldo;火太冲,里面都是生的。&rdo;
亨利马西像是马上要说一件很难启口的事似的,可是对着爱?利亚小姐的眼睛看了一阵之后,他咽了几口唾沫,没有吭声。
爱密利亚小姐和李蒙表哥在楼上房间里话可谈得不少,这往往发生在刚过半夜,小罗锅睡不着的时候。一般地说,爱密利亚小姐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从不因为头脑里闪过什么念头,就让舌头撒野胡说一通。可是对有些话题,她是兴趣很浓的。这些话题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没头没尾的。她喜欢空想一些思索了几十年仍然无法解决的问题。李蒙表哥呢,恰恰相反,不管什么题目都爱扯上一大通,因为他是个喋喋不休的人。他们俩谈话的方式也截然不同。爱密利亚小姐总是用低沉、深思的声音,不着边际、空泛地谈一个问题,像车轱辘似地转过来转过去;而李蒙表哥总是突然打断她,就一个细节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问题纵然不重要,至少很具体,是与日常生活有关的现实问题。爱密利亚小姐爱说的题目有:星星,黑人为什么黑,治癌的最好办法,如此等等。她的父亲也是她喜爱的一个谈个没完的话题。
亨利马西仍然没有作声。他吃东西时很小心谨慎,咽食物时不发出一点声音,贪食的程度还及不到李蒙表哥的三分之一,后者口口声声说胃口不好,却一次次把盆子里添加的菜都吃光。亨利马西常常抬眼瞧瞧桌子对面的爱密利亚小姐,却仍然保持着缄默。
爱密利亚小姐的脸变得非常阴郁,她打了个寒颤,虽然天气很热。胖墩麦克非尔和梅里芮恩推开了棋盘。咖啡馆里鸦雀无声。
&ldo;稍微吃几口也好嘛,&rdo;爱密利亚小姐说。&ldo;就吃胸脯肉、肝和心好了。&rdo;
他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说话声:&ldo;李蒙表哥,你的晚饭在桌子上准备好了。&rdo;
亨利马西像是马上要说一件很难启口的事似的,可是对着爱?利亚小姐的眼睛看了一阵之后,他咽了几口唾沫,没有吭声。
咖啡馆里有些骚动,爱密利亚小姐迅速地转过脸来。李蒙表哥进来了。那罗锅跟每天晚上一样,高视阔步地走进咖啡馆。当他走到房间正中心时,他突然收住脚步,机灵地四处望望,把来的人的情况在心里掂上一掂,当即作出决定,这天晚上要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这罗锅是个挑拨离间的能手。他喜欢看人家吵架,不用开口讲一句话,就能奇迹般地让人们对打起来。就是因为他,那一对姓芮内的孪生兄弟两年前为一把小摺刀吵翻了,从此以后两人没说过一句话。那回吕伯威尔邦与罗伯特加尔韦哈尔大打出手,他在场;他也列席了他来到镇上后这件事引起的一系列殴斗。他到处嗅嗅,每一个人的隐私他都一清二楚。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要没在睡觉他就要管闲事。可是说来奇怪,尽管如此,咖啡馆之所以生意兴隆,还全亏小罗锅。只要他在场,气氛就活跃了。当他走进房间时,人们在刹那间总有一种紧张的感觉,因为有这位爱管闲事的家伙在场,你可说不准什么命运会落到你头上来,也说不准房间里会突然出什么事。人们越是感到前面可能有什么乱子和祸事临头,就越是放纵自己及时行乐。因此当小罗锅走进房间时,每一个人都扭过头来瞅瞅他,随即到处响起了聊天声和拧瓶塞的声音。
爱密利亚小姐瞧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脑袋侧向一边。她那双古怪的灰眼睛里自有一种柔情,她兀自在微笑呢。她有时也把眼光从罗锅那里挪开,瞧瞧咖啡馆里其他的人‐‐那时候她的目光是骄傲的,里面包含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仿佛谁想让驼子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承担责任,她就要跟谁玩命。杰夫正把已经盛在盆子里的晚饭端出来,咖啡馆新安的电风扇吹出了一股股惬意的凉风。
罗锅正在咖啡馆里高视阔步地走来走去,两只手对握着搁在脑后。这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于一个集体的气氛的任何变化,他都是非常敏感的。他环视了房间里的每一张脸,在等待着。
&ldo;唉,洛&ldo;洛&rdo;是&ldo;李蒙&rdo;第一个音节的转音,是一种爱称。,&rdo;她对李蒙说,&ldo;那些日子我很贪睡。我常常灯都不灭就爬上床去睡了……噢,我睡得昏昏沉沉,仿佛是泡在暖洋洋的车轴油里。接着天亮了,大爸爸走进来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lso;醒醒呀,小妞,&rso;他说。再过一会等炉子热了,他就在厨房里对着楼上叫嚷。&lso;油炸玉米饼,&rso;他这样嚷道,&lso;带汁的白肉。还有火腿蛋。&rso;于是我就冲下楼来在热炉子跟前穿衣服,他呢,走到外面,在水泵那里洗脸。这以后我们一起上酿酒厂去,也许是……&rdo;
长长的一阵沉默,因为谁也不清楚该怎么回答。&ldo;他抢过三个加油站,&rdo;胖墩麦克非尔说道。可是他的回答听起来并不完全,他似乎还隐瞒了什么重大的罪行。
李蒙向胖墩麦克非尔招了招手,他是和梅里芮恩与&ldo;卷毛&rdo;亨利福特坐在一起的。&ldo;我今儿个走到臭水湖去钓鱼,&rdo;他说,&ldo;半路上我抬起脚来要跨过一样东西,我起先还以为那是棵倒在地上的大树。可是我正要跨,它忽然动弹了。我再仔细瞧瞧,原来脚底下是一条大鳄鱼,有前门到厨房那么长,身子比猪还要粗。&rdo;
五
咖啡馆每天晚上照常营业。奇怪的是,马文马西大摇大摆‐‐后面拖着罗锅‐‐走进来时,她并没有把他轰出去。她甚至白白给他酒喝,而且傻乎乎地、很不自然地对着他笑。与此同时,她又在沼泽地里给他安了一个很厉害的陷阱,倘若掉进去,送命是毫无问题的。她让李蒙表哥邀请他星期天来吃饭,然后在他走下台阶时又想把他绊倒。她为了给李蒙表哥找乐子发动了一个大战役‐‐一次次精疲力尽地到老远的地方去看各种各样的热闹,开三十英里路的车去参加一次讲演‐音乐会,带他去叉瀑看化装游行。总的来说,对于爱密利亚小姐,这是一个心烦意乱的时刻。在好多人看来,她不折不扣是在爬愚人山,大家都在等着瞧结果会是怎样。
这以后,她穿上长睡袍,抽了两袋烟,过了好久以后才总算睡着。
&ldo;这可以给你一个教训,断脊梁的东西,&rdo;马文马西说。
天气又转冷了,冬天来到了镇上。纺织厂最后一班还没放工,黑夜就已降临了。孩子们睡觉时都不脱外衣,娘们把裙子从后面撩起来对着火,如痴如醉似地烤着。下过雨以后,路上的湿泥巴冻成了坚硬的冰辙,屋子的窗子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桃树变得瘦削和光秃秃的。在漆黑、寂静的冬夜里,咖啡馆是全镇温暖的中心,那里灯光如此明亮,连小半英里路以外都能看见。屋子尽里头那口大铁火炉里吼叫着,爆裂着,燃得通红。爱密利亚小姐给窗子安上了红窗帘,她还从一个过路的推销员那里买下一大把纸扎的玫瑰花,看上去非常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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