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在北条夏树触手可及的地方。局势即刻发生逆转,伯莱塔瞄准它的主人。这位令里世界闻风丧胆的银发杀手,为北条夏树递上武器,主动暴露要害,对方的命,只在他一念之间。雪还在簌簌落下,天际边沿云翳疏散,街上人影愈发稀疏。北条夏树偃旗息鼓了,他无奈地说:“……我答应你,把枪放下。”他怎样都想不到,黑泽阵的示弱,都显得如此气势汹汹。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冲他露出森然獠牙,似乎准备张嘴咬断他的腿骨;实际上,却只是想让他摸摸它漂亮的皮毛,好叫他知道自己绝不会伤害他。这样一来,北条夏树刚聚起来的脾气,顿时散得一干二净。黑泽阵目光凝在他脸上,将他的微小反应悉数收入眼底,眉尾轻抬。接着,迅速俯身靠近,在他愕然且忐忑的目光中,启齿轻咬他的颈侧,微微施力,仿佛在给自己的猎物印上‘所有物’的标记。北条夏树这一瞬间的轻颤,以及骤然急促的呼吸,都经由紧密贴合的皮肤,完完本本地传递给他。“你……”他骤然一惊,瞪视黑泽阵。那一小块皮肤,迅速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与周边冷白肤质对比强烈,说不出来的旖旎。黑泽阵观察他的神情变化,重新低头,满意地舔了下浅浅的牙印。他一只手依然禁锢着北条夏树,要他拿着伯莱塔,不偏不倚地对准自己的心口;黑泽又抬起右手,捏着夏树的下颌像他们那场雪下了很久,风挟着稀疏雪片打在脸颊,发尾黏附晶莹的细小颗粒。北条夏树咬了他一口,恶狠狠的、不遗余力。对方终于松开他,舔了舔唇上开始淌血的伤口,眼睫低敛,神情十分松散,没有半点恼怒的意思,手上的桎梏也随之放松。北条夏树趁机抽回手,把伯莱塔往他怀里一推。想说点什么,斥责或是质问,但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刚才持枪的时候,伯莱塔的重量、手感以及上膛的细微声响,无一不在告诉他:弹匣里填满了子弹。黑泽阵仿佛一位坐上赌桌的亡命之徒,翻开第一张公共牌时便推出全部筹码。他认为自己一定会赢,于是狂妄至此。而北条夏树想了半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只能说出一句毫无攻击性的呵斥:“……你太过分了,像个毫无理智的疯子,和你说了那么多,一句都没有听吗?”黑泽阵:“嗯。”北条夏树:“……”接着,北条夏树绝望地发现,他好像真的拿黑泽阵没办法。打他一拳?不痛不痒。对方大概还会指导他如何出拳能够迅速索命。骂他一顿?黑泽阵向来我行我素,不想听的一句都不会听,杀伤力无限接近于零。索性杀了他?……那是必然不可能的。如果他能够做到干脆利落地夺取黑泽的性命,刚刚就已经开枪了,才不会拖到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上次那么束手无策,是北条夏树发现‘书’上所写必定会成为事实。在来势恢弘的“命运”之前,所有人像落到大海里的叶子,随波逐流地前进。目前的情况,重演了无奈的那一天。在对方戏谑的目光中,北条夏树思绪转得飞快,并且越来越头痛。他骤然发现了这段关系另外一面不对等之处:黑泽阵步步紧逼,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命;而他虽然是来自更高位面的玩家,随时能够永远离开,但他并不会这么做因为……北条夏树内心不情不愿地承认了:“我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在乎。”游戏和所谓异世界,可能是假的;付出的金钱和精力,收获的快乐,都是真的。世界上所有东西都能有替代品,平价替代大牌,能量棒替代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但时间没有。互相陪伴的每一分钟,都那样独一无二,无法格式化,无法被取缔。他依然不愿将这段关系发展成危险的、随时可能破裂的亲密关系,不能这样任黑泽阵左右,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北条夏树又是一通胡思乱想,他那贫瘠无比的感情经历实在无法提供什么有效参考经验,只能在一堆全是歪瓜裂枣的办法中,找到不算办法的办法,相当幼稚,但能出气。“你这样子,我很不高兴。”他坦白地说,“暂时不想跟你说话了,也不要找我。”接着,北条夏树无视掉黑泽阵的表情,摁下【退出游戏】,直接从对方面前消失。再一看时间,上班快迟到了,他那扳回一城的快乐没能持续几秒,顿时被打工的痛苦取代。现实加上游戏,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困得要命。北条夏树不情不愿地饬起自己,洗个战斗澡,换新衣服,把头发抓好、喷上定型水,确保镜中的年轻人看起来状态在线,稳重可靠,没有半分憔悴。他再抖了抖风衣,动作潇洒地披上,迈开步伐朝门口等候的私家车走去。人靠衣装,他又摇身变回那个笑里藏刀的portafia干部。回归舒适区的感觉实在太好,所有的纠结和迟疑通通退后远去,北条夏树心情一瞬间就美妙起来。没错,他深思熟虑之后,准备跟黑泽阵冷战。这才是北条干部的逃跑路线!主动冷战和被动回避,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冷战,他能把主动权牢牢抓在手上,靠着丝滑的上下线连招,让黑泽阵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原本不想动用玩家权利俯视着处理这段关系,然而黑泽君不讲呱德(?),他也不准备客气了。抱歉,机械降神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不多时,车停在portafia大楼前,司机为他开门。北条夏树下了车,恰好在专属电梯碰到森鸥外。能轻易瞒过外人的伪装,自然骗不过多年老父亲。森鸥外打量他几眼,说:“夏树君,今天似乎没什么精神,昨晚没休息好吗?”北条夏树刚准备回答,忽然想到什么,一本正经地喊道:“森先生。”森鸥外稍显惊讶地挑眉:“请直说。”“你私下里。”他问,“……有没有偷偷写小说?”森鸥外:“……?”夏树:“从portafia退休之后会不会考虑过做小说家?会带着芥川一起写小说吗?为什么选中芥川呢?”森鸥外继续:“?”森首领实在不知道他说的哪门子猪话,沉默半晌,好在此时电梯门开了,他从善如流地说:“夏树君果然精力充沛,是我看走眼了。快去工作吧,争取早点下班休息。”北条夏树纳闷:“好的。”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还是忍不住思考森先生有没有可能突然弃黑从文,森先生弃黑从文的契机是什么?这些人组团当文豪,为什么不带他玩?就因为他的异能力名不像小说或者诗歌的名字吗?很快,北条夏树被积压成山的工作淹没,再无闲情逸致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直到晚上七点,他才有松口气的机会。等吃好饭回家,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干,一转眼又快接近十二点,第二天马上就要来了。这个时间段,他一般都在玩旅行青蛙,和琴蛙打打闹闹,干点坏事给它添堵。形成的习惯不容易改,北条夏树试图用别的娱乐软件来转移注意力,但视线时不时会往淡绿色的游戏图标上瞥,心痒难耐。他关掉手机,闷了片助眠药物,半个小时后,倒头就睡。按照这种方式,北条夏树足足三天没登录游戏,让旅行青蛙app在屏幕上吃赛博灰,无人问津的小青蛙垮着脸,仿佛在质问负心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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