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门轻轻开了,又“吱呀”一声,门轻轻关了。
阿兰就这样走了。
美丽的阿兰,赞兰阿部月,他就这样静静地走了。
就如当日初见赞兰,窗外月光糅雪,他推门而进,一身苍粹,来时寂静。
如今退场,纤纤无牵挂,好似游丝在玉盘,丝断盘在,丝过盘无痕。
“走,都走,都走了好!都走了好!”阿兰的身影彻底离开长廊拐角,红拂才愤愤然憋出这么一句。
他狠抓着自己的大腿肉,眼底凝挂了不知堆积多久的泪,终于,在小豆丁一句“阿兰哥哥真的走了吗”之后,金汤决堤,山海泛滥,被压抑良久的情绪,倾闸而出。
红拂跪坐在地上,捂住双眼,泪如泱泱。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耿直”地哭泣,被哈吉毒打时,他没哭,被火罐羞辱时,他没哭,甚至于在和阿兰对峙时,他也不曾让眼泪落下。
可再厉害的常胜将军,也会败在一场无声的告别里。
真正的离去向来不会大张旗鼓,而是如一个稀松的清晨,我如约吃完早餐,如约取好报纸,如约带上我的公文包和眼镜盒,然后推门而去。
推门而去后呢?想是再无归期
当晚没一个人能睡得过去,也包括最后一个加入这个小团体的我。
我躺在主教厅临时安置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回味着红拂哭泣的模样。
我又鬼使神差地想到那幅圣女贞德图,贞德被悬挂在十字架上,面容在火色中模糊。
她微仰着头,充满绝望地俯瞰着十字架下摇旗呐喊的民众,那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子民,如今却成了送她捆上绞刑架的猛鬼。
万千焰火在嚎哮,贞德大义凛然,仰天流泪,落下的那颗宝石蓝的眼珠,成了画作的题眼。这颗泪,引得世界另一端的某个东方男孩,与她串联起微妙的共通之处。
那是常人难以触达的美与悲伤,一种轮回与寂灭,一种泣血的高歌。
我抽出压在床单下的小信封,阿兰给我的临别礼物,借助着微弱的煤灯,我依稀辨得,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小字:赠与克里斯。
而就在我准备拆开信封时,却又发现,克里斯后的信封角落里,还跟着几个更小的字:和李红拂。
果然,赞兰心里还是有红拂的。我欣慰笑笑,抬眼看了看一旁熟睡的某人,心中安然。
牛皮纸的信封并不难拆,单凭手撕便能撕得十分规整。阿兰贴心地用了软胶封口,我打开密封条时,外包装还是跟新的一样。
里头是一枚小巧的铜钥匙。
是电箱的钥匙。我深知。
阿兰没有空口说白话,在我和红拂彻底不再插手他和山本之后,他如约替我们拿到了电箱钥匙,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弄到手的,但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钥匙对红拂来说,代价太过惨烈。
我相信如果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他宁愿以身犯险,去哈吉和格蕾那儿偷,绞尽脑汁地偷,再是困难艰苦,也断不会牺牲和赞兰的情分,就为了换回这么一个小小的钥匙。
红拂说得对,逃出去。逃出去以后呢?然后呢?躲起来过自己的日子,然后看着昔日的伙伴一点点越陷越深?
恍惚之间,我有些理解红拂之前的执念。与此同时,我又有些嫉妒。
对,就是嫉妒,明晃晃的嫉妒。我嫉妒于他们彼此紧贴的心,即便无关情爱,却也让我感到一丝冒犯。
赞兰阿部月不会是夜奔的李靖,真正陪着红拂逃出长安的,只会是我。
且只能是我。
我如此自私地想,揣着那枚来之不易的钥匙,昏昏遁入空梦
草长莺飞去,时间很快到了开春。
年关前红拂被剃去的头发,如有神速般抽出新的一批。他已不再依赖毡帽,一如从前那般,十分高调地将那满头长发散在后背与双肩。
大豆丁应邀汉米尔斯上将的召集令,兼了份园丁的活儿,每周一和周三骑着辆小自行车,去汉米尔斯家的私宅修剪花枝。
他不在时,小豆丁大都被黑鬼看着。两人都爱极了吃,自然有说不完的讨巧话,好几个午后,我都看见他们拿着红拂的打火机,烧着桔梗枝偷偷烤洋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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