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真蹲在石碑前,一点点抹去字迹上的灰尘。
&ldo;这个时代的人生活可讲究了,穿的衣服,吃的东西,住的房子,开的车……什么都比我们好,花钱也不心疼,大把大把就撒出去了。这个时代的好东西真多,吃的喝的我什么都尝试过了,唯一就只想再尝尝家里自己腌的咸鸭蛋……&rdo;
叶真蜷曲在石碑前,大半个身体贴着冰凉的石头,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滴落在灰黑色的石座上。
&ldo;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呢,&rdo;他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发抖,半晌才哽咽着问:&ldo;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你们留下来呢……&rdo;
百年沧桑,斗转星移。
所有人都消失在历史的书页里,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百年历史积累下来的沉重的血泪,茫然的站在了原地。
刻骨的仇恨,刻骨的孤独。
世间再找不到和他一样的人,他和这个熙熙攘攘的、热热闹闹的世界,已经彻底断了关系。
这是一种多么绝望的,茫然的,黑暗而永无尽头的痛苦?
叶真浑浑噩噩的缩在石碑下,突然满世界的雨被遮住了。那个穿深灰色大衣的男人去而复返,撑着伞,居高临下,问:&ldo;你怎么了?&rdo;
&ldo;……&rdo;叶真抬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上挂满雨水。
那男人俯下身,平视着叶真的眼睛,&ldo;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rdo;
&ldo;……&rdo;
男人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发现没发烧,便问:&ldo;你叫什么名字?&rdo;
&ldo;……叶十三。&rdo;叶真嘴唇动了动,哑着声音道:&ldo;你呢?&rdo;
男人迟疑几秒,说:&ldo;‐‐顾川。&rdo;
他说话非常流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发音总有点怪怪的,好像那种说惯了方言的人压着嗓子说普通话。
叶真点点头,没精打采的&ldo;哦&rdo;了一声。
男人皱眉打量着他,少年的衣服已经接近湿透,显得越发单薄可怜。侧脸皮肤白皙得透明,显出极其浅淡的,淡青色的血管。
&ldo;你这样在外边不行。&rdo;顾川伸手把叶真从地上拉起来,问:&ldo;你家在哪里?给我个地址,我送你回家。&rdo;
天色渐晚,从车窗往外看,稀稀落落的雨线被渲染为淡淡的晕黄。
顾川一边开车,一边问:&ldo;你是大连本地人吗?&rdo;
叶真裹着顾川的淡灰色羊毛围巾,显得脸颊更加清瘦苍白,朦胧的车窗映出他带着困意又有点茫然的眼睛。
&ldo;不是,&rdo;他说,&ldo;我家在旅顺。&rdo;
顾川扭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浓密短发下露出的一点耳朵稍:&ldo;那我现在把你送去……?&rdo;
叶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和玄鳞一家人的关系,半晌说:&ldo;养父母家。&rdo;
顾川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声音沉沉的。
他平时少言寡语,又习惯于在高位上发号施令,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别人家事的人。
然而旅途漫长,车厢里静默无声,满世界刷刷的雨声憋得人心里烦闷。
半晌顾川又简短的问:&ldo;你父母呢?&rdo;
&ldo;……死了。&rdo;
顾川微微惊愕:&ldo;死了?&rdo;
&ldo;嗯。&rdo;叶真回过头来,把眼睛从侧车窗移到前窗上,盯着来回摆动的雨刷,说:&ldo;被几个日本人杀了。&rdo;
他语气很平淡,却有种深深的痛恨和恻然。
顾川看着他的侧脸,有瞬间觉得很诧异。他想这个少年这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却长得这么俊秀又标致;他态度冷漠仿佛对周围的世界都保持警惕,然而又这么轻信,随随便便就上了陌生人的车,好像确信没有人会加害他一般。实在是矛盾的集合体。
顾川这么想了一会儿,开口问:&ldo;怎么会被……杀了?&rdo;
&ldo;我不知道。我父母从来没惹过日本人,没有仇恨,没有恩怨。但是他们就是杀了他,还觉得很得意。我想不通人类怎么会对跟自己无仇无怨的同胞下这样重手,简直就像畜牲一样。&rdo;叶真顿了顿,艰难的找了个解释:&ldo;‐‐大概日本人天性就是这样的吧。&rdo;
顾川扭过头去开车,神情复杂,半晌道:&ldo;我的母亲也死在一个中国人手上。&rdo;
叶真惊异极了,说:&ldo;啊?&rdo;
顾川道:&ldo;我的母亲……嗯,出身于日本一个很有历史的大家族。我亲生父亲当年是旅日留学生,据说是学航空工业的。不过我从没见过他。母亲生下我的时候,他已经抛弃我们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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