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则会慢条斯理地开口,一点一点地朝下说,从行为本身开始,将学生从都到位都否定一遍。末了,还会问一句“明白了吗?”不知道的时候总是占多数。第一次,他差点在文教授称得上平静的目光夺门而出,感觉自己在被掰碎,没有任何的隐私感可言,只能被动接受。后来,去得次数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他的人格一点一点地被文教授掰开碾碎,然后按照对方的喜好重新拼接涂抹。在这样反复结构的过程中,黎星发现自己好像比原来更接近、更了解自己的导师了。他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好是坏,在导师面前更加沉默的同时,也更加留意起他的举动。糟糕地,无药可救般地,喜欢上了这个他内心始终残留某种畏惧的导师,对他抱有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隐秘期待。文教授知道吗?哪怕是现在,黎星也不太敢去想这个问题。短暂的对视后,他迅速错开目光,看向水面上那些泛着银光的波纹。“我”嗡动着嘴唇,黎星有点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会这么惧怕,同时又对自己的导师抱有某种期待。他垂下眼睛,迫使自己放空,“我做错了。”文教授冷淡嗯了声,做到了旁边的长椅上。恍惚间黎星好像回到了他第一次被叫进办公室的那个晚上。“我没有故意”黎星狼狈地坐倒在地,“我只是没有办法理解。”“一切都将没有意义,那我们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地球上曾经经历过数次物种大灭绝,从奥陶纪到泥盆纪,二叠纪,再到三叠纪和白垩纪,无数物种诞生又灭亡,只在层层叠叠的岩石之中留下被人们称之为化石的残迹。所以,人类可能也会灭绝,黎星很小就知道这件事。可比起担忧不知道多久之后的,虚无缥缈的未来,黎星觉得更应该把握好当下。人类灭绝之后,说不定地球上也会有新的物种,也会发现他们文明的痕迹,知道曾经有这个种族存在过。而且以科技发展的速度,说不定那时候他们的后代早就完成了星际移民,带着延续和火种走向了更遥远的宇宙。尽管想到这些时他会产生某种本能的恐惧,但想到自己的信念,想到一直以来前进的目标,那股恐惧似乎也算不了什么了。要有意义地过完一生,在那次之前,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壁画上,黎星看见群星归位的语言,不知名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给了他某种启示。就在六年之后,群星将归于其位。沉眠的古老存在即将苏醒,而王座上的那位主宰也会从沉睡中睁开眼,结束一切。黎星小学的时候,就已经从百科全书上了解到太阳会熄灭,宇宙终会坍塌,宇宙之外可能还有宇宙,无数亿年后,一切都会重来。但,六年之后?太短了。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所有的举动都不存在意义。他茫然又本能地提起铁镐,将那带有启示意义的壁画迅速敲碎,掩盖了这个秘密。墓道光线较暗,没有人发现异常,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有什么意义呢。”他痛苦地呢喃着,在自己也未曾注意到的时候,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向自己的导师发出了类似呼救的信号。他目光死死粘在文教授身上,却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而是那双盯着交叉合拢在一起的手看,浑浑噩噩,恍恍惚惚。“我没有办法入眠,我总是听到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说可以帮助我,只要我能交出灵魂,成为被混沌眷顾的信徒,就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文教授依旧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不动。倘若黎星仍在清醒状态,他可能会产生对方或许在走神的疑惑,但他显然显然无暇顾及这些了。麻木的,几乎要停止转动的大脑和眼前信赖又畏惧,却始终指引着自己方向的人。以及一个人默默忍受,竭力保持清醒的五年。黎星不自觉换了个姿势,如同人们在告罪忏悔时那样垂下头颅,“既然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与其承受灭亡的痛苦,眼睁睁看着末日和毁灭来临,为什么不在快乐和无知觉中死去?”爱欲总是能麻痹人的神经的。他断断续续地说到那些布置,谈起自己的谋划,几乎泣不成声。说到后来,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张着嘴怎么也说不出话。可文教授始终没有开口喊停。戚逐芳看着他,没办法把此时的黎星和文教授的描述联系到一起,更没法从他身上看到任何密教首领的影子。此时的黎星,看起来只是个陷入崩溃的普通人。真可怜啊。祂这样感慨,却很难生出名为怜悯的情绪。也只有奈亚会喜欢这样的戏码。“你想过原御吗?”戚逐芳偏过脑袋,这样问他,“我是他的同学。”黎星这才注意到文教授身后还站着个俊美冷淡的青年,两个人放在一起看,居然莫名相似。“我”他扯着嘴角,满是歉疚,又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我没有害死同伴。”黎星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谁解释,“我那个时候只是在犹豫,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与其说是有预谋的诈死,不如说是临时起意的逃跑。“我不知道事情后来会变成那个样子。”文教授敛了敛眸色。他听完这一切,从这场颠三倒四的告解中提取出了自己想要并在意的信息,甚至都没有皱一下眉。关于黎星,他事先曾预设过不下数十种动机,但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分出任何一丝耐心在这件事上。黎星早该死在危沂风枪下的。他微微抬起下颌,考虑到旁边还有其他人,敛去了一丝不耐烦,甚至能用乖戾形容的神色。“废物。”文教授只说了两个字,再也没有给出其它的评价,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迈步离开。这是不会再管的意思。黎星原本就有些浑浊的目光迅速暗淡下去,愣愣看向那道背影,没有勇气伸手或出声挽留。他的灵魂好像都整个抽离出来,以俯视的角度看着狼狈的自己。这一切到底有何意义?他究竟证明了什么?戚逐芳走到他面前,在领队颇为不耐的视线中停下脚步。他将自己腰间的枪拔了出来,丢在黎星脚边,而后把手插进兜里,头也不回地跟上文教授的脚步。“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理由。”祂漫不经心地感慨,“我以为会更迫不得已一些。”“所以是无用且软弱的废物。”文教授淡淡道。他很难想象这种只知道逃避的学生是自己教出来的,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这件事本来应该令人发笑,文教授却笑不出来。“他会开枪吗?”戚逐芳又问,发现他好像对群星归位不是很在意。文教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其它的事,“第一节课我就说过,我们是在为无意义的事情付出一切。”人类悲壮的美德就在于此。道德的崇高性就在于此。戚逐芳笑了笑。80“不行。”戚逐芳……单就性格而言,祂觉得文教授会是那种奈亚也非常感兴趣,但很被难动摇的类型。“虽说如此,知道一件事和去践行是两个概念。”“这是黎星的问题。”文教授说,看起来浑然不在意所谓的预言。哪怕按照现在的日期来算,就在几个月之后,一切就会迎来终结。倒没有多舍不得,戚逐芳只是觉得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之中快不少,而有些事祂还没做好决定。危沂风在路灯下面,谢远傻愣愣站在男人旁边,悄悄给祂递了个含着疑惑的眼神。戚逐芳对他耸肩,然后悄悄指了指文教授。文教授在危沂风面前停住。他没有特地偏过头,而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人在河边。”说罢,也不管危沂风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走了。“他手里有枪,不排除有自杀的可能。”跟上去之前,戚逐芳好心提醒,“你们最好早点过去。”危沂风朝他点点头,招呼谢远,直接往相反的方向离开。文教授评价祂多此一举。作为一名教师,他对学生的了解来自于各方各面,自然知道黎星没有那个勇气。要是黎星真能吞枪自杀,早就在当时想不开的时候就这么干了,没必要等到现在。“毕竟他见到您了。”戚逐芳不置可否。在祂看来,要不是黎星仰慕文教授,并且对文教授带有某种莫名的畏惧,根本不会这么简单束手就擒。人类的软弱总是相对的。“那又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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