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心疼我了。”严霁楼懒倦地靠在一旁的靠椅上?,斜斜歪栽着,露出少见?的没?骨头的模样。他以前明明很板正来着,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绿腰懒得搭理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他变成现在这样。在宴席上?,她听见?那些人说?起他,如何暴戾恣睢,奸佞邀宠,听说?他做的这个提督,背地里跟那些宦官也没?啥区别?,暗中收集人的阴私,加以酷刑拷问,很多当地的豪绅大官阖族栽在他手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耳下?的绿石耳珰。“身不由己,你不也一样吗?”严霁楼盯着她特意描长?挑高的眉峰,这种妆容,会让人显得精明强势,是做生意的妇人最喜欢的一种打扮。绿腰把眼睛移开。严霁楼发现她的闪躲,“怕了?”“大奸臣,谁不怕。”“哼。”严霁楼冷笑了一声,目光逐渐变得深浓,“知道就好,知道就应该怕我。”绿腰还真不怕他,别?人都恭恭敬敬,坏话只敢在背后说?,一到当面就卑微谄媚得不行,这种做派叫她看不起,她一般是当面挑衅。她伸手够向他的耳垂——耳坠。严霁楼一惊,竟然定在了椅子上?,像是忽然被冻住了。绿腰把手上?抹下?来的东西给严霁楼看,“这个。”原来是一小块肉皮,还沾着血渍。想来是审人时候沾上?的,他换了衣裳,用皂角洗了手,却没?想到血肉能飞到自己耳坠上?借尸还魂。严霁楼神色复杂,变了又?变,忽然变得有些慌乱,一下?站起来,从?怀中掏出帨巾,将秽物拈了过?去,又?仔仔细细帮绿腰把指尖拭净,好在绿腰全过?程都没?有动?弹,任由他为她打理干净,随后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似的,毫无方向地走了几步,坐到绿腰刚才坐过?的地方,“没?有办法,那人嘴太硬了,你不知道,他……”“反正他肯定不是好人。”绿腰接过?他的话说?。严霁楼的眼睛很快地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下?来,他听过?的假话太多,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反讽,什么是真实的好话了。“假如我说?今天这个补龙袍的事,不光是帮绣娘们,主要是为了我,我的前程,你还帮吗?”绿腰半靠在身后的红木箱笼上?,笑起来,神情愉悦,“严大人可?是大奸臣,我敢不帮吗?”“谢谢你,嫂嫂。”“你还是谢谢你那匹马吧,尤其是马尾巴,被我祸害了不少毛。”“你承认你是寡嫂了?”“严大人这么个大靠山,不靠白不靠。”“芝麻小官而已。”“芝麻小官住那么大宅子,严二,你这个大贪官,我后悔帮你了。”绿腰仰起脸,露出骄矜的神情,严霁楼迫不及待,靠近在她脸颊上?狠狠咬了一口。“今晚留下?吧,啊。”严霁楼坐在?榻边,仰头望向绿腰,绿腰的手还留在他手里。绿腰摇摇头,“我该回去了。”严霁楼起身,“我?送你。”两个人坐在?马车上,驶过夏夜的大街小巷,一路上各种声音绕耳不绝,江边溪流汩动,青石板上木屐点?点?,偏街里打铁锔缸,偶尔画舫从桥边过,留下丝竹牙板声声。从前他?们在?雍州,因为身份避讳,从来都不敢并肩在?大街上走动,若是出去,也要?注意距离,少不得掩人耳目,为了隐藏那种不安与狂热,只好故作疏离,今日同处红尘繁华之中,竟然已经是身在?异乡,即使离那么近,也已经相当冷清。两人今天都忙了一天,这会儿疲倦下?来,对面而?坐,也顾不上说话,封闭的车厢内,只有香炉里的香气徐徐弥散。“这是什么香?”绿腰本来闭着眼靠在?车厢壁上养神?,白?天又是聚宴,又是缝补龙袍,到?此刻已经是倦到?极点?了,听了这话,睁开眼淡淡道:“叫红绿软香。”涉及自己的本行,她显得十?分有耐心,认真解释道:“这香分两种,想要?红色的香品,就用板朱,想要?绿色的,就加入砂绿,再配合金颜香牙子四两,檀香末半两,苏合油半两,还有五分……”严霁楼看她说得滔滔不绝,“你是打算在?我?这车上开个香料铺子吗?”“不是你问的我??”严霁楼理亏,但是几年的官场习气早熏陶坏了他?,那是理不直气也壮,很自然地命她:“说点?和生意无?关?的事来。”最好是他?爱听的。绿腰白?他?一眼,“严大人,我?才帮了你个大忙,你就吆五喝六起来,我?不是你的妾妇,更?不是你的奴仆。”至于他?白?天在?席上说的童养媳,更?是无?稽之谈,而?且令她想起来就恼怒。“你这样说话,不怕叫恩人寒心?”绿腰挑着眉。“知道了,嫂嫂。”绿腰一愣,又想起前些年,他?一声声轻唤言犹在?耳,自从在?山庙那七天过后,两个人算是成亲了,他?不愿叫她嫂嫂,也不愿她叫他?小叔,换到?炕上又偏要?这么叫,跟个变态一样。严霁楼:“今天的事要?谢谢你,要?不,我?这顶乌纱帽真不一定能保得住,朝廷那帮老?臣,太能在?礼节上作文章了,要?是叫他?们知道进贡的龙袍在?我?手底下?出了纰漏,指不定要?闹得怎样满城风雨。”“是吗?”绿腰有些失神?。严霁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说:“你就这么恨我??当初为了不叫我?把你找着,连针线也撇开了?”绿腰从神?游中回?醒过来,听见这话并不回?答,反而?问他?:“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又中了什么蛊,还是什么毒,要?个便宜好用的女人给你解才成?难道是图方便,所以这会儿想起我?来了?”严霁楼爬过去掐她的脸,“嘴这么毒,咬上我?一口早就没阎王什么事了。”说着把脸凑过去给她欺负。“你想得美。”说话间就到?了故衣巷口,墙边的槐树影影绰绰,夏风熏热,严霁楼靠着马车,“不请我?进去坐坐?”“改天吧,怕吓到?你。”“吓到?我??”严霁楼作势隔着墙,远远地看了一眼,“莫非里面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绿腰笑起来,低着头看鞋尖,“藏了野男人,比你小,还是两个,你信不信?”严霁楼眯起眼睛,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儿那样,鼻音里发出一声轻哼,长臂一伸,揽过车前别的马鞭,在?手里掂了两下?,“是吗,那我?可要?好好查一查。”绿腰双臂抻开,挡住他?,“今天不行。”严霁楼一听,蹙眉道:“学坏了。吊人胃口,跟谁学的?”巷子旁边有动静,好像要?来人了,绿腰便要?走,不提防被后面拉住,“不跟我?说晚安?再见也行。”真怕她会再次不告而?别。绿腰不回?答,想了一下?,微微侧过脸,踮脚上去,把自己的面颊,贴到?小叔唇边,当然,因为严霁楼个子高,鼻梁也高,所以也只轻轻碰了下?他?的鼻尖。等严霁楼反应过来,绿腰已经把脸移开了,然后严霁楼心里像有一层湖水漫过,很快,又变成大火。“明天早起,带你去个地方。”他?声音低哑地说。绿腰不知道听没听见,已经走远,进了门。其间他?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听见里面门闩下?落的声音。“那是谁啊?”青轩站在?门边,他?耳朵尖,听见外面有男人的声音,不过他?觉得似乎有点?熟悉,就放下?手里的玩具问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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